京营,右军都督府签押房。
窗外的日头明晃晃地照着校场,传来士卒操练的呼喝声与兵器碰撞的铿锵之音,充满了阳刚与活力。然而,这间宽敞的签押房内,气氛却沉闷得如同暴雨前的蚁穴。
常茂坐在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案后,身上依旧穿着象征他郑国公身份的麒麟补子常服,颜色鲜艳,与他脸上阴郁的神情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书案上,公文堆积如山,但他面前摊开的那一份,已经半个时辰没有翻动一页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那些可以自由奔跑、挥洒汗水的士兵,心头如同被一块浸透了醋的棉絮堵着,又酸又胀,几乎喘不过气。
“协理军务”。
这四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地钉在了这间屋子里。所谓的“协理”,不过是每日点卯,翻阅那些早已由下属处理妥当、毫无实际意义的文书,然后在日落时分,在一众或同情、或审视、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被“礼送”回府,周而复始。
无旨不得擅离。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拔去了利爪和牙齿的猛虎,关在精致的笼子里,供人观赏,也被人提防。父皇那道看似恩赏的旨意和那坛冰冷的“秋露白”,如同一根细针,深深地扎进了他骄傲的心底。他不是傻子,他明白这背后的意味——猜忌,毫不掩饰的猜忌。
“念及开平王之功……”常茂在心中冷笑,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父亲用性命搏来的不世之功,如今却成了悬在常家头顶的利剑,成了皇帝用来拿捏他、圈禁他的最好理由。这份“恩典”,带着何等的讽刺与屈辱。
“国公爷,”一名亲随小心翼翼地端上一杯新沏的茶,低声道,“您都坐了一上午了,喝口茶润润喉吧。”
常茂烦躁地一挥手,险些将茶盏打翻:“不喝!拿走!”
亲随吓得一哆嗦,连忙退下,不敢再多言。
常茂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步。他想起了妹妹常胜的叮嘱——“谨言慎行”。是啊,他是该谨言慎行,可谨言慎行换来了什么?换来了这变相的囚禁!他常茂纵横沙场,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
就在这时,另一名亲兵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制作精良的泥金帖。
“国公爷,曹国公府遣人送来的帖子,请您过府一聚。”
常茂脚步一顿,接过帖子。是李景隆。曹国公李文忠之子,与他一样,是京城里顶尖的勋贵子弟,平日里一起骑马射猎、饮酒作乐,算是走得颇近。
若是往常,他定然毫不犹豫地前往。但此刻,他犹豫了。皇帝的旨意言犹在耳,“无旨不得擅离”像一道紧箍咒。他若去了,会不会又落下什么口实?
那亲兵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低声道:“国公爷,来人说……就是几位相熟的公子小聚,不在府内,在城西李公子的一处别院,清净得很。几位公子都说,您近日……受了委屈,特地设宴为您排解排解。”
“排解排解……”常茂重复着这四个字,心头那股被压抑的邪火,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是啊,他需要排解,需要酒精来麻痹这屈辱的感觉,需要朋友的“理解”来慰藉他愤懑的心灵。去他娘的“无旨不得擅离”!难道连朋友小聚都不行吗?皇帝还能管天管地,管到他拉屎放屁?
一种叛逆的、破罐子破摔的情绪,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不甘,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备马!”他沉声下令,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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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李景隆的别院“栖梧轩”。
与京营签押房的沉闷压抑不同,这里完全是另一番天地。院落不大,但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布置得极为精巧雅致。此刻,华灯初上,丝竹管弦之声靡靡,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脂粉的甜腻气息。
一场私密而奢华的宴饮正在进行。
李景隆坐在主位,他年岁与常茂相仿,面容称得上英俊,但眉眼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轻浮与纨绔之气。他穿着一身松花色杭绸直裰,并未戴冠,只用一根玉簪束发,显得随意而慵懒。左右各有两名姿容俏丽、衣衫单薄的歌姬陪侍,为他斟酒布菜。
下首坐着几位同样出身勋贵之家的年轻子弟,如永平侯谢成的儿子、宣宁侯孙恪的弟弟等,皆是京城里有名的浪荡公子。每人身边也都少不了美姬相伴,调笑嬉闹之声不绝于耳。
常茂坐在李景隆的右手边,他虽然也穿着常服,但眉宇间的郁结之气与这寻欢作乐的场合格格不入。他面前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几乎不用人劝,他自己就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着胃袋,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来来来,茂哥儿,再满上!”李景隆显然喝得不少,面色泛红,举着酒杯,舌头有些打结,“你说陛下也是……让你这么一员虎将,去坐那冷板凳,不是大材小用嘛!协理军务?协理个鸟!那些文书,认得咱们,咱们还不认得它们呢!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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