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裹着周沉的西装外套，几乎是落荒而逃。外套上残留的雪松气息，像一个无形的烙印，缠绕着她，让她心烦意乱。
而城市的另一端，在一家安静的茶室角落里，赵医生正将一份文件推向对面的周沉。他是陆远的同事兼好友，也是少数知晓全部真相的人。
“这是陆远确诊初期，和我的一次谈话录音转录稿。”赵医生推了推眼镜，眼神里带着历经世事的平静与一丝惋惜，“他觉得，有些话可能最终还是需要通过我，才能完整地传达给你们。”
周沉看着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文件，封面标题是：《关于苏晴，以及我离开后的安排——与赵医生的谈话片段》。
他没有立刻翻开，而是抬头看向赵医生：“他早就计划好了，是吗？从确诊那一刻起。”
赵医生叹了口气，点点头：“ALS的发展轨迹，对于一个神经科医生来说，并不陌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等待他的是什么。尊严的丧失，身体的衰败，以及对身边人无休止的拖累。他不想让苏晴看到那个过程。”
周沉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眼神却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男人。他曾经嫉妒过陆远，嫉妒他能以“合适”的名义，名正言顺地陪在苏晴身边。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很难去定义对陆远的感情。
是情敌？还是……一个用生命为苏晴，或许也间接为他，铺平了道路的……恩人？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文件。
【时间：陆远确诊后第二周】
【地点：赵医生办公室】
陆远（声音略显疲惫，但语调平静）：“老赵，结果出来了，和预想的一样。”
赵医生：“阿远，你……”
陆远：“不用安慰我。我们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晴晴。”
赵医生：“苏晴她……很坚强。”
陆远：“她只是看起来坚强。心里那个角落，从来就没对别人打开过，包括我。我知道，那里住着别人。”
陆远：“周沉……我后来查过他。这小子，混得不错。比我当年有魄力，也更……不管不顾。”
赵医生：“你相信他能给苏晴幸福？”
陆远：“相不相信，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是那个能撬开她心防的人。而我……或许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式。我以为‘合适’和‘守护’就够了，后来才发现，爱情这东西，不讲道理。它需要的是碰撞，是火花，甚至是……疼痛。这些，我给不了她。”
赵医生：“所以你已经决定了？”
陆远：“嗯。在彻底失去尊严之前，体面地离开。然后，把她还给那个能让她疼，也能让她活过来的人。”
赵医生：“这对苏晴太残忍了。她会一辈子活在愧疚里。”
陆远：“所以需要你的帮助，老赵。在我走后，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病情和我的选择告诉她。还有……我留下的那些音频。让她知道，我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完美的、温和的丈夫，我也会嫉妒，也会算计，甚至……用这种方式绑了她这么多年。让她看清我的‘不堪’，或许，她就能少愧疚一点，能更容易……放下我。”
陆远：“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我亲自考察并‘批准’了接盘侠，还顺手给他铺好了路。周沉那小子，要是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这个‘前夫’安排好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赵医生：“你呀……”
陆远：“老赵，爱一个人，是不是就希望她哪怕没有你，也能过得很好？”
赵医生：“……”
陆远：“我希望她快乐。希望她能把那身硬壳卸下来，放肆地笑，尽情地画，去爱，去恨，去活得像她自己。而不是被我这个‘合适’的标签，继续困在温吞水的婚姻里。如果我的离开和这点‘算计’，能换来她的解脱和真正的幸福，那这笔买卖，很值。”
……
文件后面的内容，还记录了陆远对一些身后事的细致安排，包括如何安抚他的母亲，如何将一些资产不动声色地转移到苏晴名下等等。
周沉缓缓合上文件，久久无言。
茶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
他以前觉得陆远像个躲在安全堡垒里的幸运儿，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人
现在他才明白，那个堡垒或许是苏晴自己筑起的，而陆远，从未真正进去过。他只是在堡垒外，默默种了一圈花，然后在自己生命凋零前，亲手拆掉了栅栏，并对后来者说：“进去吧，她其实在等你。”
这份认知，让周沉心里堵得厉害。
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被托付的责任，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对那个已然逝去的男人的……敬意。
“他……”周沉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真的很爱她。”
赵医生看着他，目光深邃：“所以他选择由你来完成他做不到的事——点燃她。而不是延续他走过的路，守护她。”
周沉站起身，拿起那份文件：“我知道了。”
他离开茶室，走到喧嚣的街上。阳光刺眼，人群熙攘。
他拿出手机，翻到苏晴的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停留了很久，最终却没有按下。
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面对那个被一个人如此深沉、如此决绝地爱过，却浑然不觉的女人。
面对那个，他发誓要“抢”回来，却发现道路早已被情敌铺好的，荒谬又心酸的现实。
陆远的这场“无人知晓的告别”，像一场无声的暴雨，冲刷着周沉一直以来简单粗暴的认知。
“抢”？
这个字，此刻显得如此轻飘，甚至……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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