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其事的重压
陈默几乎是一夜未眠。
回到那个他和苏晴雪称之为“家”的公寓楼下时，他在冷清的街角徘徊了将近半个小时。他反复闻着自己的衣领，搓洗着手掌，试图抹去所有可能残留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气息和痕迹。最终，他编造了一个加班太晚，怕打扰她休息，所以在办公室沙发上将就了一夜的谎言。
苏晴雪信了。或者说，她选择了相信。她只是心疼地摸了摸他憔悴的脸，催促他去洗个热水澡，然后转身去厨房给他热牛奶。她的信任像一根烧红的针，刺得陈默坐立难安。
洗澡时，他几乎搓掉了一层皮，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那股仿佛已经渗入骨髓的肮脏感。他看着镜中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里面充满了恐慌和自我厌恶。
这一天，他怀着一种上刑场般的心情走进了公司。
每一步都感觉异常沉重，电梯上升的失重感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进办公区的，目光下意识地、又带着恐惧地，快速扫向那个独立的玻璃隔间。
张宛如已经在了。
她穿着一套宝蓝色的西装套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她的侧脸线条清晰，神情是惯常的冷静与专注，仿佛昨夜那个在他身下婉转承欢、风情万种的女人，只是他混乱意识产生的一个幻觉。
陈默的心跳失去了节奏，他迅速低下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像一只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鸵鸟。
一整个上午，他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任何一点脚步声靠近他的办公室，都会让他惊得从座位上弹起来；内讯软件上任何一个来自张宛如的提示音，都像是一道催命符，让他点开信息的手指都微微颤抖。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张宛如发来的信息，全是关于工作的。
“陈经理，上午十点与市场部的会议资料准备好了吗？”
“昨天谈的那家连锁日料，对方反馈了新的合作条款，你看一下。”
“总部要求本周五前提交南城骑手培训体系的初步方案。”
字斟句酌，公事公办，没有哪怕一个多余的标点符号，更没有丝毫涉及昨夜那场荒唐的、逾越了所有界限的露水情缘。
十点钟的会议，陈默几乎是硬着头皮走进会议室的。张宛如此刻正和市场营销部的负责人低声交谈着，看到他进来，只是抬起眼皮，极其自然地、如同对待任何一个下属那样，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
陈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小丑。他预设了无数种可能——她的嘲讽，她的暗示，她的威胁，甚至她可能利用职权进行的刁难……但他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种彻底的、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的 “毫不在意”。
这种“不在意”，比任何形式的质问或纠缠，都更让陈默感到难堪和……一种莫名的失落。
难道对他而言如此天崩地裂的一次背叛，对她来说，就真的只是一场无足轻重、天亮即忘的露水情缘？他的挣扎，他的愧疚，他此刻的坐立难安，在她眼中，是否显得可笑而廉价？
会议中，轮到陈默汇报工作时，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甚至出现了几次短暂的卡壳。张宛如听着，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在他某处数据表述不够清晰时，她打断了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经理，这部分数据需要再核实一下，我要更精确的市场渗透率分析，而不是模糊的估算。下午下班前，把更新后的报告发给我。”
她的批评专业而直接，完全基于工作本身，没有任何个人情绪。这反而让陈默更加无所适从。
整个上午，就在这种诡异的风平浪静中度过。张宛如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严格但公正的上司，而陈默，则在内心的惊涛骇浪和自我折磨中，艰难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中午在食堂，他远远看到张宛如和几个高管坐在一起用餐，言谈举止优雅从容，不时露出得体的微笑。她甚至没有朝他这边看过一眼。
陈默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盘子里的饭菜，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隔绝在透明罩子里的怪物，外面的一切都正常运转，只有他自己，被困在由愧疚、恐慌和一丝被轻视的恼怒所构筑的牢笼里。
下午，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处理工作，但效率极其低下。张宛如那“毫不在意”的态度，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不上不下，持续地带来一种隐秘的刺痛。
他宁愿她有所表示，哪怕是最恶劣的威胁，也好过这种将他所有的情绪都衬托得毫无价值的、彻底的漠视。
这种“不在意”，本身就是一种更高段位的掌控和惩罚。
它无声地宣告着：你，陈默，还没有重要到能让我张宛如的情绪产生波动。昨夜，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成人游戏。
下班时间到了，陈默几乎是第一个逃离办公室的人。他需要呼吸，需要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环境。
当他再次站在公寓楼下，看着那扇熟悉的、透出温暖灯光的窗户时，一种比昨夜更深的无力感和虚伪感，席卷了他。
他该如何走进去，面对那个对他毫无保留信任的女人，告诉她“我回来了”？
而这一次，他的“回来”，背负着一段无法言说、却已被他人轻描淡写翻页的背叛。
张宛如的“毫不在意”，并没有让他解脱，反而在他本就沉重的枷锁上，又添加了新的、关于尊严和价值的屈辱拷问。
夜色，再次降临。
而陈默内心的风暴，远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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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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