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舆在青石板路上慢悠悠晃着,老轿夫御马稳得很,只偶尔随着路面起伏轻颤两下。深秋的凉风不时便调皮地掀开轿帘,钻进去不过绕了一圈,又从另一侧被赶了出来,只带走了轿厢内的热闷之气,徒留一丝秋意的微凉。
林凌拾起茶杯,清透的茶汤里看不见茶叶沉浮,却有分明的菊香飘逸四散,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自茶面升腾而起,叫人看着便生了暖意,他惬意地啄饮一口,将茶杯搁下,懒散地又靠回了软枕之上。
暖阁热茶香,美人候身边,当真人间乐事也。
沈念闻着菊香,也觉喉间见渴,便伸出了手,指尖却只沾上杯壁一瞬,就又缩了回来。
好烫。
这么烫的茶,他是如何喝下去的?沈念盯着林凌的嘴唇看了一会儿,总也想不明白这人怎么没被热茶烫去一层皮肉。
“阿呆今日很是热情呀~”虽然眼帘没有睁开,林凌却知道小孩儿在瞧他,开口的语调温软缠绵,不像调侃,更像是衷情表白。
此人果然一如既往地不着调子,沈念转开视线,无聊地继续打量轿舆内部,目光掠过桌侧的精雕细刻,便察觉茶桌下有两处小小的凹陷,指尖扣住往外轻拉,竟扯出一个抽屉来,他好奇打量,却见里面全是小小的罐子,只约莫一寸大小,罐身还描绘了些缠枝莲纹,看着很是精致,却不知内里装了何物。他取出其一,轻轻一拧便打开了。
只见罐内是一些嫩红的脂膏,不知作何用处,仔细一嗅,能闻到蜂蜜的甜香,和一些说不出是什么花的香气。
林凌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见小孩儿在研究姑娘家的唇脂,便生了逗弄的心思,他指尖轻沾罐中微红,抬手便往沈念唇上抹去。
沈念正琢磨着这是药还是甜食,忽觉唇上一暖,抬眼便看到了林凌促狭的笑,他不明所以地用指尖蹭了蹭自己的唇瓣,看到了指腹上沾染的粉色,和罐中脂膏颜色并无二样,便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上之物,只觉甜甜的。
所以这是甜食?沈念看了看指尖上的脂膏,本着不可浪费的想法,便把它一一舔舐干净。
甜滋滋,混合着淡淡花香,还挺好吃,他又看了看罐子里的脂膏,猜测它应该很贵,便是只看那精致的罐子,都觉得价值不菲,于是按捺住自己还想再尝一口的念头,旋回盖子放回了抽屉。
茶汤上的热气已去了小半,沈念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还是有点烫,但也能勉强入口了。清清淡淡的菊花香气温温柔柔地钻进鼻腔,便是闻着也觉神清气爽,只叹不愧是上等的杭州金丝菊,一两值千金,茶汤入口甘润,回味悠长,当真可口。
不多时一杯热茶便入了肚,胃中暖暖的甚是舒服,沈念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见对面林凌的杯子空了,便也给他续上,抬眼一看,却见对方目光正犀利地紧盯着他,神色晦暗不明,连天生微弯的嘴角都绷成了直线。
竟莫名地有些危险。
......
柳家的商铺共计一百二十八间,其中当铺廿八座,银号十七座,古玩店六家,布庄三十二间和粮店四十五间,每月主家巡视商铺都需花费上三五日,往日是刘业成和柳云舒分开巡视以增效率,但这次柳父担心女儿尚未走出情伤,坚决要二人一并巡视。
一家家商铺巡视回来,柳父越渐放心,柳云舒处事竟比以往更为大气得体,便是遇到商铺客户闹事,也能妥帖处理,更是在巡视当铺之时,目光锐利发现了架上货物数目与账本上的出入不对,叫掌柜取来近三个月的当票底册逐一核对,不过半个时辰便查出了猫腻,与掌柜对峙,将他辩驳得哑口无言,最后送官处理。
果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最后也没能从女儿嘴里问出那日详情,但见女儿大为长进,柳父是既心疼又安慰。
人人都道柳家经商颇有门道,财源滚滚,却不知柳业成只叹版图扩展太快,自他上任掌了权,便一直在收敛柳家的商业版图,只求隐于人前,不敢露富半分。
但如今,却是不得不想法子为柳家增加份量了,要护住女儿,至少要让李家动手前,先掂量掂量代价。
若能顺利的话......
日头西斜,今日的巡视到此为止,柳家轿舆开始往回赶,才刚看到柳府大门,就被一名着装怪异的人拦住了路,柳父只伸出头,与对方对视一眼,见那人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心中便已了然。他收回目光,对身旁的女儿道:“云舒,为父今晚要外出应宴了,你且先行回府。”
“爹爹!您又要去喝花酒了!”柳云舒甚至没有问那拦路人是谁,便立马猜出了柳父接下来的动向。
面对女儿的质问,柳父有些尴尬,但也没过多解释,只挥挥手让马夫继续往前,到了柳府门前再把女儿赶了下去。
柳云舒气冲冲跨入府门,回头却发现林凌并未下轿,那马夫接了令,竟也跟着柳父的轿舆走了。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就没一个不好色的!
柳云舒怒气更甚,刚走两步,忽而想起沈念也还在轿舆上,想到小孩儿那副呆样儿,更是气得咬牙切齿------那林凌忒不要脸了,竟是要把小阿呆也带坏!
还是坐了我的轿舆去的,啊啊啊,当真气煞我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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