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夜，在这间即将不属于冯风桦的、几乎搬空了的公寓里，两个男人坐在地板上，就着几瓶啤酒，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聊了很久，更多的是沉默。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话题都蒙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
“强子，谢了。”冯风桦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酒，轻声说。
“少来这套，”赵强捶了他肩膀一下，力道不轻，“是兄弟，就别说这个。等你好了，可得加倍还我！”
冯风桦笑了笑，没有接话。他知道，赵强也知道，这个“好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们选择的第一站，是昆仑山。没有明确的理由，只是冯风桦在地图前凝视良久后，手指落在了那片被誉为“万山之祖”的雄浑山脉上。他说：“那里看起来……很干净，很安静。”
当列车西行，城市的高楼大厦逐渐被广袤的田野和起伏的丘陵取代时，冯风桦一直看着窗外，目光贪婪地摄取着每一帧流动的风景。赵强则忙前忙后，打理着一切琐事，时不时说几个不好笑的笑话，试图驱散车厢里那挥之不去的沉重。
真正踏上昆仑山脉的土地，呼吸着那稀薄而凛冽的空气，仰望那连绵无尽、雪顶与云雾交织的磅礴山峦时，两人都被一种原始的、震撼人心的力量所攫住。冯风桦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中的浊闷似乎被涤荡了不少。
“好像……来对了。”他轻声说。
赵强看着他略显苍白但眼神异常明亮的侧脸，点了点头：“嗯，是挺带劲。”
他们没有跟随游客的大流，而是选择了一条看起来年代久远、几近荒废的徒步小径。山路崎岖难行，海拔渐高，冯风桦的体力消耗很快，呼吸变得急促。赵强始终走在他外侧稍前的位置，时不时回头拉他一把，或是不由分说地将他肩上并不算重的背囊夺过去，背在自己身上。
“我还没那么废。”冯风桦抗议。
“废什么废，我力气大，闲着也是闲着。”赵强头也不回，语气粗声粗气。
爬到半山腰以上，四周已彻底不见人迹，只有呼啸的山风和偶尔掠过的鹰隼。在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弯处，赵强率先拐过去，随即发出了“咦”的一声。
“风桦，快来看！这儿有个……破庙？”
冯风桦加快脚步跟上，拐过弯，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几乎与山岩融为一体的破落道观。它比想象中更加残破，围墙大面积坍塌，仅存的建筑也歪斜欲倒，木质的大门腐朽不堪，上面模糊的雕刻依稀可辨是些仙鹤祥云，却已被岁月侵蚀得难辨细节。
“这得是什么年代的道观啊……”冯风桦喃喃自语，一股混合着历史沧桑感和神秘牵引力的好奇，油然而生。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推那扇半掩的木门。
“哎，你小心点！”赵强连忙阻止，“这破房子看着随时要塌，太危险了！”
“就看一下，”冯风桦的目光有些执拗，“来都来了。”
赵强拗不过他，只好抢先一步，用肩膀顶住门框，小心翼翼地用力。
“嘎吱——呀——”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摩擦声响起，木门被缓缓推开，带起一片尘埃。
门内，是一个杂草及膝、荒芜破败的院子。枯死的树木张牙舞爪，正殿倾颓，露出狰狞的梁骨。墙壁上，残留着大片剥落的壁画，色彩暗淡，形象模糊，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香火与如今的寂灭。
“啧，真是够破的。”赵强环顾四周，下意识地挡在冯风桦身前，“看样子很久没人来了。”
冯风桦却没说话，他的目光被院子深处，一块矗立在后院中央、形状奇特的巨石吸引。那石头约半人高，通体灰黑，历经风雨，但其顶端天然形成的莲花瓣形状，却依然清晰可辨。
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迈步向后院走去。脚下的青石板碎裂松动，布满了湿滑的青苔。
“你慢点！地上滑！”赵强在他身后提醒，紧跟了上去。
冯风桦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朵石莲花上，他越走越近，仿佛能感受到那石头散发出的某种冰凉沉寂的气息。就在他距离石座仅一步之遥，准备伸手触摸时，脚下猛地一滑！一块松动的石板被他踩翻！
“小心！”
赵强的惊呼声和冯风桦失去平衡的闷哼同时响起。冯风桦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赵强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想拉住他，却只来得及扯住他背包的带子。
但下坠的力道太大，带子脱手。冯风桦的额头，不偏不倚，重重地磕碰在面前那坚硬冰冷的莲花石座的尖锐棱角上！
“砰！”
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剧痛之下，冯风桦连一声痛呼都没能完整发出，眼前最后的景象是赵强惊恐万状扑过来的脸，以及那块仿佛在视野中无限放大的、带着古老纹路的莲花石座。随即，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上，彻底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风桦！风桦！你怎么样？！醒醒！！”赵强扑跪在地，手忙脚乱地扶起软倒的冯风桦，看着他额头上汩汩流出的鲜血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徒劳地用手按压着伤口，试图止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坚持住！你他妈给我坚持住！听见没有！”
空旷死寂的破败道观里，只剩下赵强绝望而焦急的呼喊，在山风中飘散，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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