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念在中学里是个中等生，白天老师强调前途的事情，晚上写作业时孟念突然睡着了，她梦见自己的所有成绩单满天飞，那些成绩单就像门票，孟念抓来抓去不知哪个寓意着美好的未来。
教室里浮动着粉笔灰与午后困倦的阳光。孟念坐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笔，笔杆在虎口划出一个又一个虚无的圆圈。讲台上，班主任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一个字都沉重地砸在黑板上，再弹射到半空，凝成“未来”、“前途”、“拼搏”这些庞大而闪亮的词汇，它们悬浮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每一次考试，都不只是一次评分，更是你们通往未来的台阶，是你们手中的筹码！” 老师的手臂用力一挥。
孟念看着窗外，一截干枯的树枝在微风里轻轻磕着玻璃。她低下头，摊开在面前的练习册上，公式和符号蜿蜒扭曲，像一群找不到出口的蚂蚁。灵魂深处似乎有一道缝隙，正咝咝地漏着气，一种难以名状的虚空感，在每一次呼吸间膨胀。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面躺着一支新买的、带着香味的荧光笔，冰凉的笔管和尚未拆封的崭新感，带来一丝短暂而确切的慰藉。
夜晚，台灯在书页上圈出一小片昏黄的光晕。作业本上的字迹开始模糊、游移。疲惫如同潮水漫过堤岸，她的额头轻轻抵在了微凉的桌面上，世界沉入一片柔软的黑暗。
然后，她“醒”来了。
不是在书桌前，而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流动的、雾气般的虚无。而在这片虚无中，正漫天飞舞着无数的纸张——全是她的成绩单。
它们像被惊起的鸟群，又像一场喧嚣而沉默的暴风雪。纸张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有的纸张边缘已经卷曲发黄，是小学稚嫩的笔迹和鲜艳的红花印章；有的则墨迹簇新，带着不久前考试的油墨味道。每一张上都清晰地印着她的名字：孟念。名字后面，跟着一个个或高或低、或红或黑的数字与等级。
它们簌簌作响，声音细碎而密集，仿佛无数只虫子在啃噬着时光。
孟念站在原地，怔了片刻，随即一种莫名的焦躁攫住了她。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它们。那些成绩单异常轻盈，在她指尖将触未触时便灵巧地滑开。她跳起来，挥舞着手臂，在漫天飞舞的纸片中徒劳地抓取。
“抓住……必须抓住……”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急切地催促。
她终于扑住了一张。那是一张数学试卷，右上角用红笔标着一个醒目的、令人满意的分数。可还没等她仔细看清，那分数数字就像浸了水一样，在她掌心模糊、晕开，最终变成一团毫无意义的红渍。纸张本身也迅速变得脆硬，边缘碎裂，化作细小的纸屑，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
她不甘心，又去追逐另一张，那是她引以为傲的一次语文作文，老师打了“优”并附了长长的评语。这一次，她刚抓住，那张纸却像受惊的蝴蝶般剧烈抖动起来，上面的文字扭动着、重组着，最终，“优”字崩解，评语也幻化成一片杂乱无章的黑色线条。
所有的成绩单都在戏弄她。它们在她周围旋转、飞舞，构成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迷宫。有些闪烁着诱人的金光，仿佛预示着坦途；有些则散发着沉闷的黑气，似乎关联着深渊。她拼命地跑，用力地抓，汗水浸湿了额发，胸腔里因急促的呼吸而阵阵发痛。
哪一张才是通往美好未来的门票？是那次超常发挥的物理小测？还是那次跌入谷底的英语月考？是综合评定的等级，还是某个单科的排名？她分辨不出，也无法判断。每一张似乎都蕴含着某种可能性，但每一张在她触碰的瞬间，都显露出其虚幻与不可靠的本质。
她感到一种彻骨的茫然与疲惫。这些她曾经为之欢喜、为之忧愁的数字和评价，此刻像无数片羽毛，轻飘飘的，却压得她喘不过气。它们定义过她吗？或者，她一直试图用这些纸张来拼凑一个叫做“孟念”的、能被外界认可的形象？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瘫坐在这片由自身历史构成的荒诞雪地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一张从眼前缓缓飘过的、极其普通的成绩单。很平常的分数，很平常的科目。但在那成绩单的背面，她似乎看到了一点不同的东西——那不是数字，也不是评语，而像是一小块模糊的、她自己画上去的、早已被遗忘的涂鸦。
她心中一动，正想凑近去看清。
“孟念！”
一声略带严厉的呼唤穿透了梦境的薄膜。她猛地一颤，从书桌上抬起头。
眼前是熟悉的台灯和摊开的作业本。母亲端着一杯牛奶站在门口，眉头微蹙：“怎么写着作业就睡着了？还不抓紧时间！”
孟念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捕捉虚空时那种无力感。她低下头，轻声应了一句。台灯的光晕下，那支新买的荧光笔静静地躺在一边，散发着廉价的香气。而那个关于门票的、漫天飞舞的梦，如同水底的暗流，在她心底深处，留下了一片无声轰鸣的、巨大的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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