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标在购物网站的支付按钮上游移。一款限量版的琥珀色花瓶，在屏幕上流转着诱人的光泽。孟念已经盯着它看了半个小时。房租刚交，信用卡的账单还静静地躺在邮箱里，可胸腔里那股空落落的痒意，又一次弥漫开来。她需要一点实在的东西，一点美丽而昂贵的东西，来填塞那片虚无。
“就这一次，”她对自己说，“就奢侈这一把。”
她躺回床上，开始构思花瓶的归宿。该放在客厅的边柜上，还是卧室的窗台？午后阳光穿透琥珀色的玻璃，一定会在地板上投下如蜜糖般粘稠的光斑……想着想着，钱包的窘迫与现实的重压渐渐模糊，眼皮沉沉阖上，意识的堤坝悄然溃决。
……
书页的油墨气味钻入鼻腔。不再是公寓里熟悉的香薰，而是带着粉笔灰和旧木头的气息。
孟念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明亮的教室里。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斑驳的地板上切割出几何形的光块。周围是穿着蓝白色校服、略显青涩的面孔，讲台上，一位戴着细边眼镜、气质温婉的女老师正在讲解古文。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老师的声音清晰而柔和，像是在吟诵一句诗。她转身，用粉笔将这八个字写在黑板上，白色的笔画在墨绿色的黑板上格外醒目。
孟念的心轻轻一跳。这句话，她似乎在某个深夜的微博上刷到过，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美感，却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老师顿了顿，又在下面添上一行：“若无回响，必有一伤。”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孟念心湖，漾开一圈陌生的涟漪。回响？伤？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决定购买花瓶前那种空洞的悸动。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困惑攫住了她。她不明白。为什么念念不忘，就一定有回响？如果世界一直沉默，为什么受伤的会是自己？
犹豫了一下，她举起了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老师温和地点点头：“孟念同学，有什么问题？”
“老师，”孟念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我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老师微微一笑，似乎对她的提问并不意外：“哦？哪里不明白呢？”
“为什么‘念念不忘’，就‘必有回响’？”孟念组织着语言，“如果……如果你一直想着一样东西，念着一个人，但那个东西或者那个人，就是没有任何回应呢？这个世界，好像并不是你想着什么，就会给你什么。”
她想起了那个琥珀色的花瓶，想起了无数次在购物车里添加又删除的商品，那些短暂的满足之后更深的空洞。那些算“回响”吗？它们似乎从未真正回应过她内心深处的渴望。
老师走下讲台，步伐轻缓，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孟念身上。
“问得很好。这句话，说的并非一个客观的物理规律，而是一种主观的心境与必然的后果。”她的声音像溪水流过石子，“‘念念不忘’，是你将自身巨大的情感能量、注意力、乃至生命的一部分，持续地投注于一个外在的对象上。这种投注本身，就在改变你自身的能量场。”
她走到窗边，指着窗外一棵繁茂的银杏树：“你日日看着那棵树，期盼它开花，你的整个世界都会围绕着这份期盼构建。下雨你担心它渴不渴，出太阳你担心它晒不晒。这时，哪怕它只是长出一片新叶，在你眼中，也是对你期盼的‘回响’。这个‘回响’，很多时候，是你自己内心戏的回音。”
孟念怔住了。她自己，不正是如此吗？她赋予那些商品太多的意义——拥有它们，就能拥有某种生活，就能填补某种缺失。每一次下单，都像是对内心渴望的一次微弱回应。
“那……后半句呢？”孟念追问道，声音有些发紧，“‘若无回响，必有一伤’？”
老师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悯，那是一种洞悉世情的悲悯。
“这后半句，才是这句话真正的重量所在。”她轻声说，“当你倾尽所有去‘念’，去‘望’，而那个对象——无论是人，是物，还是一个目标——始终一片死寂，毫无反馈。那么，你那股无所依附的能量，你那持续付出的情感，就会失去支点，反过来灼伤你自己。”
她走近孟念的课桌，手指轻轻点了点孟念面前的课本，那动作却像直接点在了她的心口。
“就像你用尽全力向一个深渊呼喊，却听不到任何回声。最终耗尽力气、嘶哑了喉咙的，是你自己。那消耗你、撕裂你的，不是深渊，而是你那得不到回应的‘念想’本身。所以，‘必有一伤’，伤的，永远是那个不肯放手、持续投入的‘念’者。”
老师的声音变得更加悠远，仿佛穿透了教室的墙壁，直接回荡在孟念的意识深处：“孟念，你要想清楚，你‘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什么？那个你渴望的‘回响’，是外界的一个点头，一个物品，还是……你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某个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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