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念又一次在凌晨三点惊醒。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只被困在购物袋里的麻雀，扑棱着，挣扎着。梦里那种被无数双品牌Logo组成的眼睛凝视的窒息感尚未完全褪去，冷汗浸湿了真丝睡衣的领口。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床头柜，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线条流畅的金属外壳——那是她上周刚换的最新款手机。解锁屏幕，刺眼的光亮让她眯起眼，手指却已经本能地点开了那个熟悉的购物APP。
“空想。”
这个词如果用来定义孟念白天的状态，再贴切不过。
作为动词，她的思维活动很大程度上脱离了“创造价值”或“解决问题”的实际轨道，而是围绕着“拥有”展开。她可以花一整个下午，凭空想象自己背上那款限量版鳄鱼皮包，走进咖啡馆时周遭投来的艳羡目光；她能细致地勾勒出自己穿着当季高定连衣裙，出现在某个重要场合，成为绝对焦点的画面。这些思维过程详尽、生动，充满了主观的愿望和想象，唯独缺少了对银行账户余额、对工作晋升路径、乃至对自身真实需求的考量。她沉溺于这种由物质符号堆砌起的幻想里，仿佛通过这些想象中的拥有，就能填补内心深处那道说不清道不明的裂缝。
“只要拥有它，一切都会不同。”——这是她空想循环里永恒的核心句。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琳琅满目的商品图片流光溢彩，像一场永不落幕的电子烟花。一件设计师合作的拼接连衣裙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几乎能想象出丝绸与薄纱摩擦皮肤的细腻触感，想象它如何勾勒自己的身体曲线，如何在行走间流动着昂贵的光泽。她点击，加入购物车，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支付成功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瞬间，一股微弱的、满足的电流窜过神经，暂时驱散了梦魇带来的空虚和恐惧。
这，就是她的“实际行动”。用消费，来回应灵魂的空洞，来对抗现实的压力。至于这笔消费是否必要，是否超出了承受能力，是否会带来后续的困扰，她不愿去深想。思考那些，太不“美好”了。
天快亮时，她才又迷迷糊糊睡去。清晨的阳光透过昂贵的遮光帘缝隙，切割在地板上。她被快递的电话吵醒，是昨天买的香薰机和精油到了。
她拆开包装，摆弄着那些精致的瓶瓶罐罐，试图用它们营造出一个“宁静致远”的氛围。柠檬草与雪松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但她心里却莫名烦躁。昨晚梦里的碎片又开始翻涌：那些Logo眼睛，它们似乎在说，你属于我们，你被我们定义。
“不，是我定义了它们。”孟念对着空气，低声却固执地反驳，“是我选择了它们，是我的品味和需求赋予了它们价值。”
这像是一场无声的辩论，发生在她的内心。我们究竟是用物品定义自我，还是被物品所定义？白天，她会坚定地选择前者，用一次次购物来宣誓主权，用空想来构筑一个“我被我所拥有的美好物品环绕”的自我形象。但夜晚的梦境，却总残忍地指向后者——你不过是被欲望和品牌符号操控的空壳。
门铃又响了。是合租的室友林玥，一个务实得有些刻板的女孩。林玥看着客厅里堆积如山的快递箱，皱了皱眉：“孟念，你又……这些东西，真的都需要吗？”
孟念正点燃那款号称能“启迪心智、连接宇宙”的限量版香薰，闻言，头也不抬，语气带着一种沉浸于自我世界的疏离：“你不懂。这不是简单的购物，这是一种……投资。投资生活，投资心情。”
林玥拿起那个造型极简的香薰烛台，看了看底部的价签，倒吸一口凉气：“投资？孟念，你这完全是在空想！指望点个蜡烛就能改变人生吗？你的信用卡账单这个月怎么还？”
“空想”两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孟念用消费和幻想吹起的彩色泡泡。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被冒犯的锐利：“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空想！”林玥放下烛台，语气加重，“不切实际的想法！你每天想着用这些东西来填补自己，幻想拥有它们就能脱胎换骨，但这可能吗？它们除了掏空你的钱包，让你做噩梦，还带来了什么？我的梦想是攒钱出国读书，每一步我都在规划，在努力。而你呢？你的‘梦想’就是把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搬回家，然后继续空想下一个？”
林玥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她精心维护的幻象剖开，露出内里苍白空洞的真相。梦想是可以通过努力去追逐的蓝图，而空想只是停留在脑海中的泡沫。孟念此刻，正被自己制造的、五光十色的泡沫包围着，几乎窒息。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词汇枯竭。那些关于“品味”、“格调”、“生活哲学”的辩解，在林玥那句直白的“空想”和实实在在的“账单”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夜晚再次降临。
孟念点燃了那盏新香薰，试图用“连接宇宙”的香气守护睡眠。然而，梦境来得更加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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