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透了陈年血迹的旧布,沉沉地笼罩下来。孟念没有开灯,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母亲在厨房与餐桌间忙碌的、略显佝偻的背影。油烟机的轰鸣是这寂静里唯一的心跳。
晚饭是简单的两菜一汤。母女二人相对无言,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轻响。
忽然,孟念放下了筷子。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妈。”她开口,声音是那种过度使用后的沙哑,却异常平静。
母亲抬起头,眼角的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深了:“怎么了?菜咸了?”
“我是善良的,还是恶毒的?”
空气骤然凝固。厨房里残留的油烟味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母亲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你……你胡说什么呢?好好吃饭。”
“我没有胡说。”孟念的目光像两枚冰冷的钉子,牢牢钉在母亲脸上,“有人说我很坏,很恶毒。我想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母亲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胡乱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别听外人瞎说!我女儿我知道,心善,就是脾气倔了点……”
“心善?”孟念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一个心善的女孩,会去想着勾引男人,会写那种让人唾弃的师生恋小说,会恨一个人恨到巴不得她去死吗?”
她的话语像一把生锈的刀子,缓慢地切割着这令人窒息的温情。她不是在寻求安慰,她是在逼供,逼供一个答案,也逼供眼前这个赋予她生命的女人。
母亲的肩膀颤抖起来,她放下碗,碗底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念念,你别这样……那些事都过去了,咱们不想了,行吗?”
“过不去!”孟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积压已久的、火山喷发般的颤栗,“它就在我心里,在我的肉里,像肿瘤一样!你告诉我,一个善良的人,心里怎么会藏着这么多肮脏的念头和那么毒的恨意?”
她站起身,庞大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个即将倾倒的巨人。
“你看,我的身体,我的病历,还有我脑子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它们都在这里!你说我善良,它们答应吗?那个骂我恶毒的人,她答应吗?!”
泪水终于从母亲眼中滚落,不是伤心,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无能为力的痛苦。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儿,像看着一座自己亲手点燃,却无法控制的野火。
“善良……恶毒……”母亲喃喃着,声音苍老得像磨砂纸,“这世上的事,哪有这么分的?”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孟念,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更遥远的东西。
“你小时候,看见楼下流浪猫生崽,能把自己喝的牛奶省下来,天天去喂。那是善。”
“你爸走的时候,你一滴眼泪没掉,咬着牙说恨他一辈子。那是恶吗?我不知道……”
“你现在把自己关起来,写那些东西,折磨自己,也……也算是在给自己找一条活路。这又是善是恶?”
母亲伸出手,想碰碰孟念,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念念,妈没念过多少书,讲不出大道理。妈只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你的肉是我的肉,你的痛也是我的痛。别人给你贴什么标签,我不管,也管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一句她思考了很久的话:
“可你要是问我……我觉得,一个人,只要她心里还知道痛,就坏不到根子上。你那篇小说……妈看不懂,但妈知道,那是你在把你心里的血,一滴一滴挤出来。对自己这么狠的人……也许不是个‘好人’,但绝不是一个‘恶人’。”
孟念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母亲没有给她一个干净的答案,没有把她归入“善”或“恶”任何一个简单的格子。
母亲给她的,是一片混沌的、充满痛苦却依然跳动着的真实。
她原以为这是一场审判,她站在被告席上,等待母亲这位法官做出最终裁决。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母亲从来不是法官,母亲是另一面镜子,映照出她所有的狼狈与挣扎,却依然不肯放弃凝视她的镜子。
孟念缓缓坐回椅子上,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她没有再追问。
窗外的暮色彻底沉入黑夜。房间里,只剩下两代女人沉重的呼吸,以及那个悬而未决、却或许不再重要的问题,在无声地回荡。
善恶的边界原来如此模糊,它不在别人的评判里,甚至不在自己的行为里,而在那深夜扪心自问时,依然能感受到的,清晰的痛楚里。
如何区分善恶。
这是一个人类追问了数千年的终极问题。当你从个人情感的旋涡中挣脱出来,抬头仰望这个问题时,说明你已经开始了一场更为深刻的跋涉。
区分善恶,从来不是像区分黑白那样简单。它更像是在一个多棱镜中寻找真实的光谱。以下是一个可以帮助你辨别的框架,它不提供答案,而是提供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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