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峡谷伏击战的胜利,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敌我双方都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对我们而言,是士气的空前高涨和缴获补充的喜悦;对日军而言,则是颜面扫地和高层震怒。短暂的欢欣过后,是更加沉重的压力和无处不在的危险。
周卫国的判断很快得到了印证。日军像是被彻底激怒的马蜂,调动了远超以往的兵力,对太行山余脉我们活动的这片区域,展开了规模空前、手段极其酷烈的“梳篦式”清剿。天空中,侦察机盘旋的频率明显增加,那嗡嗡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魔音,提醒着我们头顶始终悬着一把利剑。地面上,数路日军步兵,在伪军的配合下,以大队甚至联队为单位,拉网推进。他们不再轻易分兵,行动更加谨慎,每到一处可疑的山林,便用机枪和迫击炮进行火力侦察,或者干脆放火烧山,企图用最野蛮的方式将我们逼出来。
我们藏身的岩洞虽然隐蔽,但已不再绝对安全。日军的搜索圈正在不断缩小,最近的一次,一支日军搜索队甚至走到了距离我们洞口不足两里地的山梁上,机枪扫射的流弹嗖嗖地从我们头顶飞过,打在洞口的岩石上,迸溅出火星。岩洞里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所有人都握紧了武器,屏住呼吸,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幸好,那队日军并未发现被藤蔓巧妙遮蔽的洞口,虚惊一场。
“这里不能待了。”周卫国当机立断,“鬼子这是铁了心要挖地三尺。我们必须立刻转移,跳出这个包围圈!”
转移,在敌人的重兵围困下进行转移,其凶险程度远超以往。我们就像在猎人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挣扎的猎物,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几乎每天都在行军和转移中度过。没有固定的路线,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一切行动都围绕着“躲避”和“生存”这两个最原始的目标。周卫国和老马凭借着对地形超乎常人的熟悉和丰富的反扫荡经验,带领我们在日军的缝隙间艰难穿梭。
我们昼伏夜出,专挑最险峻、最荒僻的小路行走。不敢生火,只能啃食冰冷的干粮和沿途采集的、经过万全和老马辨认确认无毒的野菜野果。渴了,就喝山涧里冰冷的溪水。每个人的体力都在急剧消耗,脸上写满了疲惫,眼神却因为高度的警惕而显得格外明亮。
我的狙击技能在这种环境下似乎暂时失去了用武之地。大规模、高强度的运动转移,使得我们很难有机会设伏和进行远距离狙杀。我的任务更多地变成了利用敏锐的听觉,在队伍前方担任“耳朵”,提前预警可能出现的敌情。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句话用来形容我们此刻的处境再贴切不过。每一次远处传来的狗吠(日军常常使用狼狗追踪),每一次空中异常的飞机引擎声,甚至林间鸟类突然的惊飞,都会让整个队伍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紧张地潜伏起来,直到确认安全才敢继续前进。
这种无休止的紧张和奔波,极大地考验着每个人的神经。一个原国民党部队的老兵,因为在夜间行军时不小心踩落了一块石头,发出了较大的声响,被李老蔫低声呵斥后,竟然情绪崩溃,蹲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他受够了这种漫无目的、看不到希望的逃亡。
“哭什么哭!孬种!”李老蔫压低声音骂道,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痛惜,“想活命,就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把尿憋回去!”
王指导员默默地走过去,递给那个老兵一块干净的布,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行动和相互支撑才是真实的。
万全的腿伤因为连续的跋涉和潮湿的环境,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他始终咬牙坚持着,从不叫苦。他利用休息的短暂间隙,依旧坚持记录着日军的调动规律和我们的转移路线,试图从中找出敌人包围圈的薄弱环节。他的冷静和坚韧,感染着身边的许多人。
我则更加依赖我的耳朵。我仿佛能“听”到危险的气息。有一次,队伍在黎明前穿越一片开阔的河谷地时,我坚持要求暂停前进,因为我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自然风息的、规律性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周卫国选择相信了我的判断,命令队伍立刻隐蔽。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队日军的斥候就从我们原本计划行进路线侧翼的树林中钻了出来,警惕地观察着河谷。如果我们当时贸然穿过,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经历,让我在队伍中的地位无形中提升了不少。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老耿,也破天荒地对我点了点头。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日军的包围圈越来越紧,我们的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粮食也即将告罄,饥饿开始成为比敌人更直接的威胁。
一天深夜,我们躲在一个狭窄的山缝里暂避风雨。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借着闪电的光芒,周卫国、李老蔫、万全和老马等人,围着一张被雨水打湿、字迹模糊的地图,低声商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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