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垂死的、半透明的纱，被锋利的船头缓缓割开。一艘挂着褪色蓝旗的快艇，幽灵般滑入荒岛的浅湾，吃水线很浅，仿佛没有重量。船体在微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像一头收敛了爪牙、却仍让人脊背发凉的兽。
顾晏辰将归元珠和那卷泛黄残页用最后一层防水油布裹紧，动作近乎虔诚，又带着赴死般的决绝。细麻绳在他指间穿梭，打出一个复杂的水手结，牢牢缚在腰侧，紧贴着他温热的皮肤。他转过身，将一把刀柄缠着防滑布、刃口泛着幽蓝寒光的改装短刀递过来。他的指尖触到苏晚星的手背，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握紧。”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从胸腔深处碾出来的，“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待在我影子里。”
苏晚星点头，五指收拢，刀柄上粗糙的纹路硌进掌心，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实在感。秦助理蜷在礁石的阴影里，脸色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白。他的目光粘在那艘越来越近的快艇上，嘴唇哆嗦着，挤出的声音细若游丝：“顾总……这船……这船的味道不对……”
顾晏辰没有回应。他像一尊石像立在滩头，晨风鼓起他破损的衣角，猎猎作响。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快艇的驾驶舱——那面单向玻璃像一只巨大的、漆黑的眼睛，正无声地回望着他。
舱门滑开了。
先踏出来的是一只白色的休闲鞋，纤尘不染，踩在粗糙的沙砾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然后是一道颀长的身影，包裹在剪裁合体的白色休闲服里，与周遭的荒蛮格格不入。男人走下舷梯，动作从容，甚至带着点闲庭信步的优雅。晨光勾勒出他俊朗的侧脸，嘴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抹笑——那笑意浮在表面，像一层薄冰，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晏辰，”他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刻意拉近的熟稔，尾音却拖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游离，“可算让我找着了。”
苏晚星感到顾晏辰扶在她肩头的手，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不是紧张的紧绷，而是一种被猝不及防刺入旧伤疤的、条件反射般的僵直。他周身的气息陡然沉了下去，像暴风雨前陡然压低的海平面。
“……陆泽。”顾晏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平稳得诡异，仿佛只是念出一个无关紧要的代号。
陆泽。苏晚星的心弦被这个名字猛地拨动，发出嗡鸣。她记得顾晏辰极少提起的过往碎片里，曾有过这样一个身影——年少时共享秘密与伤疤的挚友，后来在家族利益与道路选择的岔路口，沉默地背道而驰，再无交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片被死亡标记的海域，在这个绝不该有“巧合”的时刻？
陆泽已大步走近，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三人。在秦助理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的探究和评估，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这位是？”他挑眉，语气随意，却让秦助理瑟缩了一下。
“我的人。”顾晏辰的回答简短得像刀削，截断了任何深究的可能。他迎上陆泽的目光，眼底深处是冻结的湖面，“你，为什么在这里？”
“啧，”陆泽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有些单薄，“收到你那断断续续、跟临终遗言似的求救信号，我能坐视不理？”他抬手，似乎想如从前那般拍顾晏辰的肩膀，手臂挥到一半，却在空中顿了一下，才落下去。力道不轻不重，位置却微妙地偏了半分，拍在肩胛骨上。“忘了？当年谁说的，‘陆泽，天塌下来，你得替我顶一半。’”
顶一半？苏晚星看着顾晏辰侧脸冷硬的线条，心中疑窦丛生。这话听起来情深义重，可顾晏辰的身体语言却在无声尖叫着抗拒——在陆泽手臂落下的瞬间，他肩颈的肌肉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那是顶级掠食者面对潜在威胁时本能的戒备。
“先离开这里。”陆泽收回手，转身走向快艇，白色衣袂在咸腥的风里翻飞，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刻意。
登船。舱内弥漫着皮革和清洁剂混合的冰冷气味，陈设简洁到近乎苛刻，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不菲的造价和绝对的私人属性。引擎启动的嗡鸣低沉而平稳，快艇划开水面，将荒岛远远抛在身后，变成海平面上一个模糊的黑点。
阳光透过舷窗，投下明晃晃的光斑。秦助理蜷在角落的座椅里，眼睑沉重地合上，呼吸急促。苏晚星挨着顾晏辰坐下，短刀横放在膝上，她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驾驶座上那个白色的背影。
太安静了。除了引擎声和海浪声，舱内只剩下一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这寂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噪音。
“晏辰，”陆泽的声音忽然从前座传来，打破了沉默，也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潭，“顾振霆这次，手笔够大。无归谷那地方……你能囫囵个出来，命真硬。”
“运气。”顾晏辰答得敷衍，视线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海浪上。
“运气？”陆泽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夹杂着一丝古怪的意味，像嘲讽，又像别的什么。“我看，是你怀里那两样‘护身符’，比较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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