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哀鸣。
每一寸风都撕扯着铅灰色的云，仿佛天穹本身正被无形的手拧出伤口。秘境的地面不再是静止的土壤——它起伏、痉挛，裂开的缝隙像一张张贪婪的嘴，吞吐着浓稠如墨的魔气。那些魔气并不安分，它们缠绕上断裂的石柱，如同藤蔓绞杀巨树，将古老的岩石一寸寸碾成齑粉，发出细碎而贪婪的咀嚼声。
顾玄渊的半跪，已不是姿态，而是挣扎的具象。
碎石并非安静地划破他的膝——它们咬进皮肉，鲜血渗出，尚未滴落便被盘旋的魔气凌空卷走，仿佛连这抹赤红都是献给深渊的贡品。他的黑袍被撕裂成褴褛的旗帜，在魔气的狂风中猎猎作响，裸露的肌肤上，黑色纹路如活物般蜿蜒爬行，每一次扭动都带走一分体温，注入一分刺骨的寒。他牙关紧咬，下颌绷成一道绝望的弧线，凌乱的银发黏在冷汗与血污交错的额角。而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曾是清潭映月，此刻却成了风暴将临的海。
浓重的黑雾在其中翻涌、扩张，几乎要淹没所有光。只剩一点——零星的，颤抖的清明——像溺水者最后抓住的一根稻草，在黑雾深处微弱地闪烁，与那股正从他识海深处苏醒的、浩瀚如星空的恐怖意识殊死搏斗。
“顾玄渊，还要抵抗吗？”
阴冷的声音贴着他震颤的脊骨爬上来。黑袍人负手而立，青铜面具在昏暗光线里吸吮着周遭仅存的光，泛出尸骨般的色泽。他看着顾玄渊每一块肌肉都在背叛意志的颤抖，语气里的癫狂如同毒液滴落：“这躯壳生来便是为承接深渊的意志而存在。魔主降世，三界更迭，此乃天道运行的必然轨迹。那些你所眷恋的、所谓温暖的羁绊……不过是天道洪流中几粒注定湮灭的尘埃，你竟要为尘埃逆天而行？”
尘埃？
顾玄渊猛地昂首，脖颈青筋暴起，仿佛要挣脱无形的绞索。他想怒吼，可喉咙被魔气扼住，只能挤出砂石摩擦般的嘶哑：“天……道？”他染血的指尖颤抖却笔直地刺向黑袍人，“你屠戮生灵、颠覆秩序，以万物为薪柴点燃你的野心之火……这也配称为天道？！”
“哈哈哈哈——”黑袍人的笑声尖锐地劈开凝重的空气，在废墟间碰撞、回响，激起更多魔气的骚动。“弱肉强食，才是亘古不变的天道！待魔主君临，重塑的秩序将以力量为唯一法典！而我——”他张开双臂，仿佛已拥抱权柄，“将是新纪元的奠基人！万载之后，众生匍匐，诵我之名！”
话音未落，他掌心骤聚的魔气已如黑色陨星般轰向大地！
“隆——！！！”
地壳发出痛苦的呻吟，一道深渊巨口骤然裂开。其中翻涌的魔气沸腾如岩浆，更深处，一双巨大的、漠然的眼睛缓缓睁开。那目光扫过之处，空间为之凝固，时间仿佛胆怯止步，万物都在那纯粹的、睥睨的冰冷中战栗。
顾玄渊的身体剧烈一震。
来了。那呼唤。
裂缝中的吸力如同母体的牵引，与他体内的魔气共振、欢歌。黑色纹路狂欢般蔓延，瞬间吞噬他大半脸颊，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记忆在溃散——苏晚星笑时眼角的微光，顾晏辰焦急呼喊的尾音，先祖石碑上铭刻的嘱托字句……这些温暖的碎片，此刻像捧在手中的雪，在魔气的炙风里迅速消融，只剩刺骨的湿冷。
他的脚，被无形的手操控着，挪向裂缝边缘。
一步。又一步。
就在脚尖即将悬空的刹那，裂缝深处，一只巨掌轰然探出！
通体漆黑，纹路如古老咒文镌刻，指甲是凝结的寒夜，凛冽锋芒割裂空气。这手掌携带的威压让周遭一切发出崩解的哀鸣，石柱化为粉尘，空间扭曲出泪痕般的褶皱。
黑袍人的呼吸骤然粗重，狂热在他眼中燃烧成燎原之火，他全身每一块骨头都在激动地咔哒作响，仿佛已看见自己立于众生之巅。
顾玄渊的手，被魔气与深渊之力共同牵引，缓缓抬起，伸向那只灭世之掌。
距离在缩短。
一寸。肌肤感受到魔掌散发的、冻结灵魂的寒意。
又一寸。指尖的血液似乎已凝结成黑冰。
秘境上空的云层开始疯狂旋涡，紫色闪电如受刑的巨龙在其中翻滚、咆哮，电光刹那映亮顾玄渊的脸——苍白如纸，黑纹如咒，唯有眼底那一点将熄未熄的……
光。
就在他指尖与魔掌接触的瞬间——
“轰————！！！！”
毁灭的波纹以他们为中心炸开！大地如浪涛般掀起，碎石化为暴雨，空间脆裂的声响淹没一切。魔主的意志，浩荡磅礴，顺着相接的掌心疯狂涌入顾玄渊的躯体，要将他最后的“自我”冲刷殆尽。
三界同悲。
昆仑镇魔塔在哀鸣中倾斜，守塔长老七窍渗血，以脊背抵住崩裂的塔身，目眦欲裂。
东海怒涛吞没海岸，被魔气侵蚀的海兽瞳孔赤红，撕咬所见一切活物。
幽冥忘川倒灌，彼岸花成片枯萎，阎罗殿匾额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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