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那高大乞丐仍带着警惕：“既不是官面人物，你来我们这破窝棚有何贵干？”
赖金蟾不疾不徐道：“找各位打听点事情。”
“打听事？”乞丐们刚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高大乞丐断然摇头：“我们就是一群要饭的，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阁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赖金蟾也不着急，慢悠悠地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约莫十两重，在手中掂了掂，故作遗憾地叹道：“唉，可惜了。本想花钱买点消息，既然各位都不知道，那这银子……只好收起来了。”
白花花的银子在昏暗的破屋里显得格外扎眼。几个乞丐的眼睛瞬间都直了，喉结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有人眼中已经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
赖金蟾何等老练，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嘿嘿一笑，忽然压低声音道：“各位，不会以为我是独个儿来的吧？”
这话像一盆冷水，让几个被贪欲冲昏头脑的乞丐瞬间清醒了几分。高大乞丐眼神闪烁，犹豫了一下，语气软了些：“那……阁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赖金蟾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将银子在掌心一抛一接：“简单。问你们点这济州城里的掌故。说得让我满意，这锭银子，就是你们的。”
成年乞丐们互相交换着眼色，短暂地沉默后，高大乞丐点了点头，开口道：“你……你先问问看。我们掂量掂量，知不知道。”
赖金蟾开门见山：“我想知道，这济州城里，如今真正说话算数的是哪一家？”
高大乞丐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当然是刘九指刘大爷了！这还用问？”
赖金蟾一愣：“刘九指？什么人？”
旁边一个一直没吭声的小乞儿忍不住嗤笑一声，抢着道：“九指爷爷你都不知道？当然是咱们‘伸手行’里的头把交椅，管着城里大半兄弟的！”
赖金蟾脸色一滞，差点气乐了，没好气地瞪着高大乞丐：“你是不是当我傻？我问的是官面上的，城里台面上的人物！”
高大乞丐这才恍然，拍了拍脑门：“哦，你问的是那个啊……”他咂咂嘴，却忽然闭口不言了，只是眼神又飘向赖金蟾手里的银子。
赖金蟾心中了然，又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另一块稍小的银子，两块一起托在掌中：“把你知道的，关于知府老爷，还有城里那些大户，特别是那个什么孙家的事儿，都说道说道。说得清楚，这些就都是你们的。”
高大乞丐盯着那两锭银子，眼里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终于开口道：“要论这济州城说话真正管用的……还得是孙家。”
“孙家？”赖金蟾心中一动，追问道，“怎么个说法？难道比知府老爷还大？”
高大乞丐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不屑，但他还没说话，先前那个插嘴的小乞儿突然激动起来，带着哭腔喊道：“孙家最不是东西！我娘……我娘就是被他们家的恶奴打死的！”
赖金蟾眼神一凝，看向高大乞丐。高大乞丐叹了口气，解释道：“这孩子没说谎。孙家是本地一霸，横行惯了。打死个把流民、乞丐，在他们眼里跟踩死只蚂蚁差不多，寻常得很。”
赖金蟾皱眉：“你们就没报官？”
“报官？”高大乞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上讥讽更浓，“报了有啥用？运气好，衙门把你轰出来；运气不好，还得挨一顿板子，说你诬告良民！也就前些日子，原先那个跟孙家穿一条裤子的知府被罢了官，新来的李知府好像还没跟孙家勾搭上，他们才稍微收敛了点。”
“以前的知府和孙家有牵扯？”赖金蟾兴趣更浓。
高大乞丐啐了一口：“什么牵扯？根本就是一伙的！官绅勾结，鱼肉乡里！”
“哦？怎么个一伙法？仔细说说。”赖金蟾身体微微前倾。
高大乞丐却不说了，眼睛直勾勾盯着赖金蟾手里的银子。
赖金蟾无奈，将那块十两的银子抛给他：“先付定金。说得好，剩下这块也是你的。”
高大乞丐接过银子，紧紧攥在手里，脸上露出笑容，话也多了起来：“城里住久了的老住户，谁不知道孙家才是济州城的土皇帝？明里开着酒楼、赌坊、当铺，暗地里……听人说，他们胆子大得很，连和外族勾连的事情都敢做！”
“勾连外族？！”赖金蟾心中剧震，这四个字分量太重，“他们敢如此大胆？”
高大乞丐撇撇嘴：“有啥不敢的？为了银子，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
赖金蟾压下心中惊骇，追问道：“可知他们如何勾连？走的什么路子？运的什么货？”
高大乞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赖金蟾：“这位爷，您也太看得起我们了。这种要命的事情，他们做得何等隐秘，我们这些在泥地里刨食的，上哪儿知道去？能听到这点风声，已经是不容易了。”
赖金蟾也反应过来自己问得急了，讪讪一笑，将手中剩下的五两银子也扔了过去：“行了，这些也给你们。今日之事，出了这个门，你我都没见过。以后若再听到关于孙家，特别是他们有什么不同寻常动静的消息……”他留下一个联络的地址，“可以送到这个地方，自然另有酬谢。”
高大乞丐接过银子，掂了掂，满脸堆笑：“好说，好说！阁下爽快！”
赖金蟾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这处破屋。身后传来乞丐们压抑不住的欢呼和商量着去买肉买酒的喧闹声。
他走出巷子，回头望了一眼城隍庙依旧熙攘的人群，心中那股原本因任务顺利而生的轻松感，已被“勾连外族”这四个字带来的沉重阴霾所取代。这济州城的水，看来比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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