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将他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笑，放下酒碗，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店内其他几桌尚在吃喝的酒客，然后才看着朱富，缓缓道：“朱老板消息果然灵通。不过……我也听说过朱老板你。”
他略一顿，声音压低了些，“听说……你还有个兄弟，如今所在之处，离我那郓城，也不算太远？”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在朱富耳边炸响。他只觉得头皮一麻，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哥哥朱贵在梁山落草，这是极为隐秘之事，为了不牵累自己这个做弟弟的，哥哥极少与他通信，每次传书也都万分小心。
这周天……他如何得知？难道哥哥他……出了什么事？还是这周天手眼通天到了如此地步？
朱富脸上的笑容彻底僵硬了，变得极不自然，眼神闪烁，不敢与周天对视。他干笑两声，声音都有些发涩：“大……大官人说笑了……小人……小人先去给其他客人添酒……” 说着，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走向灶间，脚步都有些虚浮。
时迁一直竖着耳朵听着，见状把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满脸好奇：“庄主，您真认识这老板？我看他听到您名字，还有您后头那句话，魂儿都快吓飞了！”
周天夹了片牛肉放入口中，慢慢嚼着，点了点头，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声道：“算是知道些根底。此人是个人才，尤其善于经营，正是咱们庄子需要的那种。”
时迁眼珠一转，嘿嘿笑道：“人才？我看他方才那模样，可不光是‘知道根底’那么简单吧？心里怕是有鬼。”
周天但笑不语，不再解释。有些事，点到即止即可。
一行人并不着急，慢慢饮酒吃食，计算着时间。店内其他客人渐渐吃完离去，最后只剩下周天这一桌。
忙活了半晌的朱富，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和强烈好奇。他见再无旁人，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再次走了过来，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却比之前多了十二分的恭敬与谨慎。
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低声问道：“周……周大官人，方才……方才小人失礼了。不瞒大官人，家兄……家兄前些日子，确实曾来信提起过大官人。”
周天眉毛微挑，面色平静：“哦？朱贵头领？他说我什么了？”
朱富见周天直接点破“朱贵头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态度愈发恭顺：“家兄信中说……说大官人在济州、郓城，行事光明，手段高超，创下的基业令人敬佩……还……还提了一句大官人那‘翡翠汤锅’的买卖，说是……天下少有。” 他斟酌着词句，不敢多说，也不敢不说。
周天心中了然。看来梁山如今的掌舵人晁盖，规矩还是立得住的，自己暗中资助梁山一船物资之事，朱贵并未在给弟弟的家信中提及。这让他对梁山，至少对晁盖、朱贵这些人，又多了几分认可。
想到此处，周天放下筷子，看着朱富，语气变得郑重：“朱老板，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知你在此经营不易，也知你是个有本事、会经营的人。我在济州的产业，你也听令兄提过一二。实不相瞒，我正打算在东平府再开一家‘翡翠汤锅’的分号，一切规格皆比照济州老店，只是苦于没有得力又信得过的掌柜去主持。”
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朱富：“朱老板若是不嫌周某唐突，我愿以重金礼聘，请朱老板出山，为我打理东平府的生意。不知朱老板……意下如何？”
这番话，如同又一个惊雷，却与方才不同，炸得朱富心中不是恐惧，而是一片滚烫的火热与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呆呆地看着周天，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位名动山东的周大官人，初次见面，不仅点破了自己最隐秘的牵挂，竟还……竟还向自己这个荒村野店的老板，抛出了如此诱人的橄榄枝？
去东平府当大掌柜？打理那日进斗金的“翡翠汤锅”？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语，脑子里乱哄哄的，无数念头飞速旋转：答应？这无疑是鲤鱼跃龙门的天赐良机！不答应？继续守着这勉强糊口的小店，时刻担忧哥哥的安危，前途渺茫？
周天也不催促，自顾自地又倒了碗酒，慢慢啜饮，给足他思考的时间。
时间一点点过去，朱富脸上的震惊、犹豫、挣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坚定。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周天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承蒙……承蒙周大官人如此看重！朱富……朱富何德何能！若大官人不弃，朱富……愿追随大官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酒店营生，不做了！”
周天脸上露出笑容，起身扶住他：“好！朱老板爽快！往后便是自己人了。不过不必说什么赴汤蹈火，只需用心经营即可。”
他接着道：“我们此行还有要事在身，需继续赶路。朱老板可自行安排，是即刻收拾随我们同去济州，还是稍后自行前往，皆可。我在济州周家庄，静候朱老板佳音。”
说完，周天招呼李逵等人：“时辰差不多了，酒足饭饱，咱们也该上路了。”
李逵早就等得有些不耐，闻言立刻起身。时迁和两名庄客也赶紧跟上。
周天拍了拍还有些发懵的朱富的肩膀，不再多言，带着几人结账出门，解缰上马，马车粼粼，很快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朱富站在店门口，望着尘土渐渐消散的方向，心绪如同煮沸的开水，翻腾不息。巨大的机遇带来的兴奋稍稍平复后，另一个念头又浮上心头：此事……是否该去跟师傅“青眼虎”李云说一声？师傅在县衙当个都头，近年来也是郁郁不得志，常感叹官场污浊，前程无望……
他搓了搓手，回头看了看自己经营多年的小店，又望了望县城的方向，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或许，这不仅是自己的机会。他快步走回店内，开始麻利地收拾起来，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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