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阳铁器利民甚巨,着工部另议章程,勿苛责边臣。
墨迹未干的八个字在眼前跳动。
裴元昭喉结动了动,抬头时正撞进骑士审视的目光。
他突然笑出声,笑得车夫在辕上打了个激灵——这笑里带着三分自嘲,两分释然,还有五分说不出的复杂。
大人?幕僚缩着脖子凑近,哈出的白气在车窗上结了层霜,老奴听说...内廷几位老王爷前日用了启阳产的铁锅炖羊腿,连汤都喝得见底。
太后用那锅煮银耳羹,说比宫里银锅熬得更稠乎。
裴元昭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半块断刀——那是前日夏启让人送来的,刀身嵌着粒芝麻大的钢芯,敲在案几上嗡鸣如钟。
他忽然明白夏启在高炉边说的我们要的不是砍树的刀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最锋利的刃,从来不是悬在鞘里的。
去驿站。他将密旨折得方方正正,给启阳递信——用最快的信鸽。
天堑谷的信鸽撞破暮色时,夏启正蹲在锻铁棚里给阿梨演示淬火手法。
火星溅在他手背,他却先注意到信鸽腿上的铜筒。
拆封的瞬间,林九娘的砍刀砸在铁砧上——她认字不多,却看懂了裴元昭特意圈出的另议章程四个字。
朝廷松口了?林九娘的眼睛亮得像淬过火的钢,那咱们的高炉...
松口的不是刀把子,是灶台。夏启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火舌舔过二字,腾起股焦糊味,京里那些老东西尝了甜头,才肯松半寸。
但半寸就够了。他转身看向谷口,雪雾里影影绰绰能看见几个扛着暂停冶炼木牌的庄户,把表面作坊的风箱全停了,让老周头在门口摆两筐锈铁——要锈得能刮下渣子的那种。
小石头从隧道口探出头,发梢还沾着凿岩的石粉:殿下,鹰嘴崖的地道打通了!
陈老丈的风箱、坩埚,还有半车旧图纸,都搬过来了。
夏启的指节在石墙上叩出轻响。
系统面板突然亮起刺目的金光,技术传承(+500)资源闭环(+800)隐士归附(+1000)三行字滚过眼前,抽奖轮盘上那道金色光晕晃得他眯起眼——但他没伸手。
新浮现的复合式水力鼓风高炉设计图在意识里发烫,图纸边缘画着的齿轮与风管,比任何奖励都诱人。
今晚奠基。他拍掉手上的炭灰,不带锣鼓,不带红绸。
让阿梨她们把新铸的犁头藏进地窖,把碎铁渣子撒在明处。
月圆夜的天堑谷像浸在银汤里。
夏启站在新炉基前,手里的耐火黏土还带着地窑的潮气。
陈老参蹲在炉口,用枯枝在黏土上画着奇怪的纹路——那是他从二十年前被烧的图纸里记下来的,说是能让炉温再涨三百度。
殿下,这一筐。小石头抱着半人高的黏土筐跑过来,额角渗着汗,是后山顶上挖的,陈老丈说这种土耐火。
夏启接过筐,黏土的凉意透过粗布渗进掌心。
他弯腰倒入炉基时,听见陈老参在身后低笑:二十年了,老子终于能光明正大点火。老人划亮火折子,引火柴地腾起火焰,映得他白发都成了金红色。
小石头举着火把冲进隧道,那是连通新炉与旧高炉的秘密通道。
火焰在隧道里跳跃,像条赤练蛇游向炉膛。
夏启望着火星窜起的方向,忽然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第一次启动熔炉的场景——那时他也是这样,盯着跳动的火焰,心跳快得要撞穿肋骨。
殿下!守在谷口的庄户跌跌撞撞跑进来,裤脚沾着雪水和草屑,北边雪原上有黑影!
大概二十骑,停在鹰嘴崖那边!
夏启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抓过挂在墙上的望远镜——这是系统兑换的黄铜镜,镜片打磨得比西秦贡镜还亮。
雪原上的黑影逐渐清晰:裹着狼皮的骑手,马背上挂着带血的骨刀,为首那人脸上有条从眉骨到下颌的伤疤,正是赤牙部的首领阿木尔。
汉人又要造神兵?风里飘来模糊的话语,是阿木尔手下的斥候在低语。
阿木尔眯起眼,月光在他刀疤上投下冷硬的影。
他望着新炉腾起的火光,喉结动了动:不...他们在造一种比刀剑更可怕的东西。他拨转马头,狼皮斗篷扫起一片雪雾,他们正在学会,永远不再挨打。
夏启放下望远镜时,手心里全是汗。
新炉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映得眼底那簇光更灼——他知道,阿木尔看懂了,京里的老东西们看懂了,连躲在暗处的眼睛都该看懂了。
但这才刚刚开始。
月光洒落在天堑谷口,阿木尔率赤牙部斥候悄然退去。
山谷深处,新炉的火焰正舔着夜空,将雪雾染成暖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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