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刀僵立原地，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失态，那不是面对强敌的冷静，而是某种根植于血脉深处的恐惧被骤然唤醒，仿佛支撑世界的基石，在他眼前裂开了一道缝隙。
良久，李修玄才像是从一场无边梦魇中挣脱，缓缓坐回椅中。惊骇如潮水般从他眼中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比极北玄冰更死寂、更彻骨的寒冷。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极轻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烈火灼烧过：
“下去。”
夜，深沉如墨。
七皇子府的灯火彻夜未熄。而在长安城的另一端，闻香阁废墟旁那间临时搭建的简陋木屋里，慕晚晴正对镜易容。
铜镜映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却被她亲手，一寸寸抹去原有的柔媚。
她用眉笔将秀气的眉峰描得英气逼人，以朱砂在眉心轻点，巧妙地重塑了五官的视觉重心。长发高束，以一根素竹簪固定，再换上那身早已备好的素青襕衫，镜中倒影已是一位清瘦俊逸、书卷气中透着锐利的年轻谋士。
李修玄的杀意已如实质，悬于眉睫。
她深知，若再以“慕晚晴”的柔弱女商身份与之周旋，无异于羊入虎口，唯有被囚禁、被拷问至死一途。
破局之法，唯有跳出棋盘，成为执棋之人。
而她为自己精心打造的新身份，便是谋士苏离。
她从怀中取出衣物，薄如蝉翼，触感冰凉。这是系统被那诡异胭脂红，事件暂时冻结前，她用最后积攒的声望值兑换的保命之物：【易容面具·仿生款】。
面具完美贴合，细微地调整了她的下颌与喉结线条。她清了清嗓子，喉间传出的，已是一把清朗而略带磁性的男声。
连她自己，都几乎辨认不出镜中人。
“这一局，”她对着镜中的“苏离”低语，眼中寒光凛冽，“我不再做你网中的雀鸟，我要与你，对弈江山。”
次日，一封由京兆尹亲笔引荐的拜帖，呈至七皇子案头。
荐书之人，名曰苏离。
书房内，熏香袅袅。议事的主题，正是令朝野上下讳莫如深的“北境马市走私案”。
李修玄斜倚榻上，姿态慵懒，眼底却藏着淬毒的刀锋，他抛出一个致命的诱饵：“此案牵涉盐铁司郎中，乃东宫门下心腹。若先生是我，当如何处置？”
在座幕僚面面相觑，纷纷劝谏：“殿下，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宜暂缓图之，避免与东宫正面冲突。”
李修玄不置可否，目光如钩，转向一直静默如水的苏离。
在众人惊疑的注视下，苏离上前一步，只吐出一个字：
“杀。”
满室哗然！一介布衣，竟敢口出狂言！
苏离却对周遭的非议充耳不闻，朗声道：“非杀其人，乃杀其势。”他迎着李修玄骤然锐利的目光，从容不迫，“明日早朝，请殿下当众上奏，非但不予追究，反而盛赞其勤于王事，并请陛下赐其御酒一坛，金匾一方，上书‘忠勤可嘉’。”
李修玄身体微微前倾：“然后？”
“然后，让他在万民围观之下，风风光光将牌匾迎回府邸，再……当众饮下那坛掺了巴豆汁的御酒。”苏离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贪官不畏死，却最惧身败名裂。毁其清名，远胜斩其头颅。这一泻，足以让他沦为长安笑柄，东宫颜面，亦将随之扫地。”
“啪！”李修玄猛地一拍桌案，纵声长笑，笑声中满是棋逢对手的酣畅，“妙！狠！准！此计，深得我心！”
这一刻，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教导他“刑莫羞于诛心”的女子身影。
这惊人的重合，让他对苏离的欣赏，瞬间蒙上了一层更浓的疑云。
议事毕，李修玄破例独留苏离。
侍从奉上香茶，他看似随意地端起茶盏，轻嗅一下，忽然问道：“先生可曾听闻，世间有一种奇香，内含海藻灰，有定神奇效？”
苏离端坐如钟，神色未有丝毫波澜：“殿下所指，可是失传已久的‘静心檀冰香’？臣只在古籍残卷中偶见记载，未曾亲见。”
李修玄的目光如鹰隼，死死锁住他：“那你可知，此香香韵，与本宫母妃生前所用秘香，极为相似？”
苏离放下茶杯，起身，恭敬一揖：“若真如此，许是香道同源，人心相通。殿下思母心切，或生感应，亦是常情。”
“你说话的神态……”李修玄眯起双眼，声线压得极低，“竟也有几分像她。”
苏离深深垂下头，让阴影掩盖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臣惶恐。臣乃山野之人，只知据实以对。”
他并不知道，书房外的廊柱阴影里，黑刀正屏息凝神，目光如炬地盯在他的背影上，尤其是他站立、行走、行礼时每一个细微的姿态。
一个荒谬却挥之不去的疑团，已在黑刀心中疯狂滋长。
回到闻香阁，慕晚晴片刻未停。
她取出早已备好的“静心檀冰香”配方，将其精妙地拆解为三份残方，分别派人送至三位在长安城中地位尊崇、且彼此明争暗斗的权贵夫人手中，并附上字条：“此香安胎、宁神、祛邪，唯以子时无根之水（露水）调和，方显神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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