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四十分，雨已经停了。窗外的天色灰白，楼下的街道湿漉漉的。杰伊轻轻掀开毯子，动作很慢，怕吵醒沙发上还睡着的诺雪和小悠。
他蹲下身，把小悠踢到地上的被角重新拉好，又顺手将那只破耳朵的兔子玩偶塞进孩子怀里。诺雪翻了个身，外套滑下来半边肩膀，他帮她盖回去，手指在碰到她发梢时顿了一下。
然后他站起身，走向厨房。
冰箱门上还贴着姑姑留下的纸条，字迹潦草。他没看内容，只是伸手把它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便签纸，用黑色签字笔写下一行字：“我去学校一趟，中午前回来。”
他把纸条压在装牛奶的玻璃瓶底下，确保一眼就能看到。
出门前他换了衣服，穿上那件深灰色的夹克，鞋带系了两遍，确认没有松动。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他停了几秒，回头看了一眼客厅——诺雪侧躺着，小悠蜷缩在她胸前，两人呼吸平稳。
他拧动门把手，走了出去。
电车六点二十准时到站。车厢里人不多，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亮起过一次，是天气预报推送：今日多云转晴。他关掉通知，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昨夜小悠说“梦见你们都不见了”的声音一直在他脑子里回响。
他知道，光抱着他说“我们在”已经不够了。
学校七点开门。七点零八分，杰伊站在校门口的公告栏前。晨风有点凉，他抱紧了手臂。公告栏上贴着本周值日老师名单，旁边是一张学生美术展的海报，角落里有个歪歪扭扭的签名——“小悠”。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
脚步声靠近，一位穿着素色西装裙、戴眼镜的女老师走进校门，手里抱着一叠作业本。她低头看了眼手表，快步往教学楼走。
杰伊迎上去。
“您好。”他说，“我是二年级三班小悠的父亲，杰伊。”
女老师停下，抬头看他。
“我有些事想跟您当面谈谈。”他说，“十分钟就行。”
她打量他几秒，点头。“我是藤原老师，请跟我来办公室。”
办公室在二楼走廊尽头。早上七点半，已经有几位老师在整理教案。藤原老师领他走到角落的小桌旁，示意他坐下。
“什么事？”她问，语气平静。
杰伊坐直身体。“昨天放学后，小悠回家哭了。”他说，“他说有同学笑他，说他没有亲爸妈。”
藤原老师的表情变了。她放下手中的笔。
“这不是第一次。”杰伊继续说，“但他昨晚做了噩梦，醒来找我们。他说梦见我们不见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老师的眼睛。
“我不是来指责哪个孩子的。”他说，“我也知道小孩子不懂事。但我希望班上能有一次谈话，让孩子们明白，家庭不一样，不代表不完整。爱是一样的。”
藤原老师沉默了几秒，然后翻开桌上的班级日志，拿起笔记录。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说，“这种情况确实不该发生。”
她合上本子，看向杰伊。“我会找相关学生谈话，也会安排一次主题班会，讲‘每个家庭都值得尊重’。”
杰伊点头。
“您愿意的话，”她又说，“也可以参加下周的亲子分享课。让更多孩子了解不同的家庭模式。”
杰伊想了想，说：“如果需要，我一定来。”
他站起来，鞠了一躬。“麻烦您了。”
走出办公室时，阳光正照进走廊。他站在窗边看了眼手机，九点十二分。
他已经做了能做的。
他沿着主道慢慢往外走，路过一年级教室时听见里面传来朗读声。一个小女孩趴在窗口，看见他立刻缩回头，又偷偷探出脑袋。
他冲她笑了笑。小女孩红着脸跑开了。
走到校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教学楼。二楼那扇熟悉的窗户开着，风吹动了白色的窗帘。
他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杰伊先生。”
是藤原老师。她快步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这是亲子分享课的报名表。”她说，“如果您决定参加，请填好交给我。”
杰伊接过表格，放进外套内袋。
“我会认真考虑。”他说。
老师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他走出校门，拐弯时看见街角有家水果店刚开门。他推门进去，打算买些苹果和橙子带回去。
店里没人，只有收银台后坐着一个穿围裙的大叔在看报纸。
“要什么？”大叔头也不抬。
“苹果，红富士。”杰伊说，“挑甜的。”
大叔放下报纸，起身去货架拿果篮。
杰伊站在柜台前等，手伸进外套口袋，摸了摸那张报名表的边角。
突然，他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笑声。
他转头看向玻璃门。
三个小学生并排走过，其中一个背着蓝色书包的女孩指着他说：“那个人是不是小悠的妈妈？”
另外两个孩子扭头看他，捂嘴笑起来。
杰伊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的手指还在口袋里，紧紧捏着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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