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的晨光来得迟,带着一股子沁骨的凉。天刚蒙蒙亮,村口的老槐树还浸在薄雾里,田地里已经有了人影。白霜像一层细盐,均匀地撒在土地上,把整片田野都裹进了一片清冽的白茫中。先前枝繁叶茂、顶着金黄花盘的向日葵,如今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所有的杆都被割倒,只剩下光秃秃的田垄,一道挨着一道,像极了老人脊梁上深刻的褶皱,沉默地卧在霜色里,藏着一整年的收成与念想。
张叔的身影在田埂边格外显眼。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沾着些泥土和霜花。手里的砍刀磨得锃亮,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他正蹲在地上,把那些粗壮的向日葵杆一根根截成半米长的段,动作麻利又沉稳。砍刀落下时,带着“噗嗤”的闷响,不似砍枯木那般脆裂,倒像是切开了一截还藏着生机的枝干。
“这杆看着干,里面还润着呢。”张叔截完一根,顺手用刀背敲了敲,杆身发出沉闷的回响,不似全干的木头那般清脆。他抬头看了眼天边慢慢亮起来的光,霜气在他的鼻尖凝出细小的水珠,“得晾透了再烧,不然烟太大,呛得人睁不开眼,还熏黑了锅台。”说着,他把截好的杆整齐地码在田埂边,一根挨着一根,码得像城墙砖似的规整。风一吹,杆身轻轻晃动,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在田野上弥漫开来。
小宇跟在陆沉身后,手里攥着一把小铁铲,时不时帮着扶扶铁犁。陆沉个子高,穿着一双旧胶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霜土,铁犁被他稳稳地按在手里,尖端插进土里,随着他的脚步向前,深褐色的泥块被翻了出来,带着地下的湿润与暖意。那些裹着白霜的土块,离开地面的瞬间,霜花簌簌往下掉,落地时发出“咔嚓”的脆响,像是冬天的骨头在轻轻碰撞。
“张爷爷说,霜降翻地是老规矩,”陆沉把犁头往深处压了压,泥土被翻得更深,露出底下更肥沃的土层,“这时候的霜寒透劲儿,翻出来的虫卵冻一冻,来年就活不了了。”他抹了把额头,虽然天寒,可干活的劲头足,额角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明年虫害就少,不用多打药,种出来的庄稼才干净。”
小宇学着陆沉的样子,把手里的小铁铲插进土里,想帮忙翻起一小块土,可力气太小,土块只动了动,霜花掉了一地。“沉哥,这土好硬啊。”他使劲蹬了蹬脚,胶鞋踩在霜土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陆沉笑了笑,放慢了脚步:“刚下过霜,表面冻了一层,底下其实是软的。你顺着我的犁沟来,轻轻一撬就开了。”他说着,用犁头勾了勾旁边的土块,那“咔嚓”作响的土块果然应声裂开,露出里面湿润的褐色。
不远处的田垄上,江家女儿和她丈夫正低着头,仔细地捡着地里残留的葵花籽。江家女儿穿着一件红棉袄,在白茫茫的霜地里格外扎眼,她的丈夫跟在身后,手里提着一个竹筐,两人一前一后,把遗漏在田垄缝隙、枯草根部的葵花籽一个个捡起来。那些漏网的籽实裹着一层薄霜,却依然闪着黑亮的光,像撒在地里的碎墨珠。
“这些籽看着不起眼,却是好东西。”江家女儿捡起一把籽实,吹了吹上面的霜粒,放进随身带的小布袋里,“能当鸟食,也能掺在粮食里磨面,香得很。”她把小半袋籽实倒进丈夫手里的竹筐,竹筐里已经积了不少,黑亮亮的一层,“上周我就看见有群麻雀在田里盘旋,黑压压的一片,肯定是来找吃的。现在捡干净了,既不浪费,也省得它们来年啄庄稼。”
她丈夫点点头,弯腰捡起一颗藏在泥土里的籽实,擦了擦上面的泥:“往年总忘了捡,开春了就有麻雀来刨地,今年可得拾掇干净。”两人说话的声音不高,被风吹得轻轻飘着,混着远处张叔砍刀落下的闷响,成了田野上最实在的晨曲。
小宇跟着陆沉翻到田垄尽头,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一截没割干净的向日葵根,露在地面上一小截,像个倔强的小拳头。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根须盘结着,紧紧地抓着泥土,整体看过去,竟像一只蜷曲的手,指节分明,牢牢地扒着这片土地。
“沉哥,你看这根好结实。”小宇使劲拔了拔,根须带着泥土被拽了出来,上面还缠着些细小的草根和碎石,“埋在土里会烂掉吗?”他举着那截根,根须上的泥土顺着指缝往下掉,落在霜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泥点。
张叔刚好截完一捆向日葵杆,听到声音走了过来。他接过小宇手里的根,用砍刀把它剁成小块,每一刀都斩得干脆利落,“会烂,而且烂了就是好肥料。”他把剁好的根块扔进翻好的地里,“这叫‘还田’,庄稼从地里吸了养分,长成了杆,结了籽,现在把根还给土地,把从地里拿走的,再还给它。”
他顿了顿,用砍刀指着整片田野,霜气在他的声音里慢慢散开:“种地跟做人一个道理,不能光想着索取,土地给你多少,你得想着回赠点什么。年年这么‘还’,土地才肯一直给你长好庄稼。”小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手里残留的根须扔进土里,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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