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译的狂喜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更为深沉冷峻的滩涂。叶铮将那句至关重要的破译结果——“弧矢犯轩辕,五万骑集阴山,望日而动”——以最精炼的隐语,书写在一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上。他没有添加任何自己的分析和猜测,此刻,最原始、最直接的情报才是东宫最需要的。
他唤来老马,将纸条交给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用最快的渠道,立刻送出去。不得有误。”
老马感受到叶铮语气中的分量,不敢多问,重重点头,将纸条小心藏好,转身便匆匆离去。
送走老马,叶铮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他重新坐回案前,目光落在另外几封密信上,尤其是那封末尾带有复杂重复符号的信件。军事行动的预警已经发出,但长安城内的暗战,显然还远未结束。突厥人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布下“张记”乃至可能更深的暗线,绝不仅仅是为了传递一个最终会被大唐侦知的出兵消息。
他需要弄清楚,这些未被破译的符号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是内应的名单?是物资补给的路线?还是……某种更阴险的、旨在从内部瓦解大唐的毒计?
然而,进一步的破译工作陷入了瓶颈。已知的十几个基础词汇,对于解读这些更为复杂、可能代表特定人名、地名或特殊指令的符号,显得力不从心。他需要更多的“钥匙”,或者,一个全新的突破口。
连续的高强度脑力消耗和一夜未眠,让他的太阳穴如同被针扎般刺痛。他知道自己必须休息,否则思维将陷入僵化。他强迫自己离开书案,走到院中。
初夏的晨光带着暖意,洒在脸上。他深深呼吸,试图让清冷的空气驱散脑海中的混沌。隔壁“济世堂”传来隐约的捣药声,规律而富有节奏。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院墙角落,那里堆放着老马昨日翻晒后还未及完全收起的药材。几片异常鲜红的碎片混杂在灰褐色的药渣中,格外显眼。
血竭。
叶铮的视线在那抹刺目的红色上停留了片刻。前几日苏家父女争执的场景,以及那日惊鸿一瞥看到的药渣,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济世堂”似乎正在处理一批品质有问题的陈年血竭。这本是寻常小事,但“血竭”二字,却像一颗小石子,再次投入他波澜起伏的心湖。
血竭并非中原常见药材,主要依赖岭南乃至南洋输入。而输入的主要渠道之一,便是那些穿梭于丝路与海路的胡商。胡商……劣质药材……他不由得又将这与西市胡商邸、与刘四爷去过的“波斯宝器行”联系起来。
难道……?
一个模糊的、尚未成型的猜想在他心底萌芽。但他随即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下。眼下最重要的,是应对突厥即将到来的军事威胁和厘清城内的暗线。药材之事,与此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他在院中缓缓踱步,活动着僵硬的四肢。大脑在短暂的放空后,重新开始冷静地梳理当前的局势。
东宫在得到预警后,必然会有一系列应对。边境加强戒备,军队调动,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动作。而在暗处,对刘四爷及其背后势力的追查,想必也会骤然加紧。自己这边,暂时能做的,就是等待东宫的反应,并继续尝试破解剩余的密信。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站在半山腰的观棋者,虽然窥破了对手的一记杀招,但整盘棋的走向,依然迷雾重重。
临近午时,老马回来了,带回了消息。
“先生,东西送到了。”老马低声道,脸上带着一丝后怕,“接头的兄弟说,房公那边收到消息后,立刻就有了动静,北衙和兵部的人进出频繁,看样子是信了。”
叶铮点了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如此具体的情报,由他这条“暗线”传递上去,房玄龄和李世民绝不会等闲视之。
“另外,”老马继续道,“坊间似乎也有些不同寻常。金吾卫巡街的班次密了,各坊市的武侯也得了严令,对形迹可疑之人,尤其是带有北地口音的,盘查得格外紧。还有……延康坊那边传来风声,刘四爷的几个手下,昨天夜里突然不见了,像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叶铮眼神微凝。东宫的动作好快!明面上加强戒备,稳定民心;暗地里,显然已经对刘四爷这条线采取了行动。抓几个手下,是打草惊蛇,也是敲山震虎,意在逼迫刘四爷或者他背后的人做出反应。
“我们的人,都撤干净了吗?”叶铮问。
“先生放心,按您的吩咐,早就撤了。现在延康坊和西市那边,都是东宫的人了。”老马连忙道。
“好。”叶铮沉吟道,“告诉下面的人,最近都安分些,不要打听,不要妄动。风雨欲来,我们先求自保。”
“是。”
老马退下后,叶铮独自站在院中,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心中却是一片冷静。风暴的前奏已经响起,接下来的长安城,将会是明枪与暗箭齐飞。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合格的“暗夜执棋者”,递出了关键的一子。但现在,他需要重新隐入黑暗,等待下一个出手的时机。
他抬头望了望蔚蓝的天空,几丝浮云悠然飘过。
山雨,终于要来了。只是不知,这场由他亲手递出预警而引发的风暴,最终会将这长安城,冲刷成何等模样。而他这只藏于市井的蜘蛛,又能否在风雨飘摇中,保全自身,并继续编织那张属于自己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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