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泗水郡，沛县。
时值深秋，这座位于淮水之滨的小城却感受不到往年的宁静。枯黄的落叶在街巷间打着旋，被匆忙往来的脚步踏碎。市井闾巷间，关于北疆大败章邯、张楚军势如破竹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搅动着每一个不安分的心。
听说了吗？北边那位公子，把章邯将军的二十万大军都打败了！
何止！陈胜王的军队都快打到咸阳了！
这世道，怕是要变天了......
茶肆酒坊中，类似的窃窃私语不绝于耳。贩夫走卒、乡绅官吏，人人口中都在谈论着同样的话题，眼神中既有惶恐，又暗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兴奋。
县衙后院，主吏掾萧何独自坐在书斋内。窗外梧桐叶落，在他面前摊开的竹简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记录着赋税户籍的文字上，而是凝视着案几一角那封以火漆密封的帛书。
这是第三封来自北疆的密信了。
与前两封试探性的问候不同，这封信措辞更加恳切，内容也更加具体。信中不仅详细阐述了北疆推行的平准官市军功授田等新政的成效，更隐晦地提及了天下将乱的预判，以及愿与先生共商新秦之治的邀请。
新秦......萧何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竹简边缘。
扶苏公子，这个名字在数月前还只代表着仁弱与悲剧，如今却已成了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其手段之酷烈，眼光之毒辣，布局之深远，与传闻判若两人。尤其是那些新政，虽只在北疆施行，却已隐隐勾勒出一种迥异于暴秦苛政与关东混乱的第三条道路。
更让他心惊的是，北疆对关东局势的了解，似乎比他这个沛县主吏还要透彻。信使昨日离去前，看似随意地提及：沛地虽小，却藏龙卧虎，萧先生当早做准备。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萧功曹！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萧何的思绪。只见县狱椽曹参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焦躁，你还有心思在此安坐？外面都传疯了！那蕲县大泽乡的戍卒陈胜、吴广已经造反了，号什么！听说人马已有数万，攻占了好几个县！郡里已经下令各县加强戒备，这天下......真要乱了！
萧何抬眼，看着这位性情耿直的同僚兼好友。曹参额角还带着汗珠，显然是匆匆赶来。他心中轻叹，乱世已至，连曹参这样向来沉稳的人都坐不住了。
曹狱椽，萧何没有直接回应他的激动，而是反问道，若乱世必至，沛县何以自处？是随波逐流，依附某方，还是......另觅出路？
曹参一愣，挠了挠头：我等小吏，能有何出路？无非是听从上峰调遣罢了。郡守让守城就守城，让纳粮就纳粮。
上峰？萧何轻轻摇头，目光锐利起来，咸阳如今自身难保，郡守、郡尉恐怕也各怀心思。依附张楚？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难成气候。依附其他六国贵族？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那依你之见？曹参在萧何对面坐下，神色认真起来。他素知这位好友见识不凡，每逢大事，必有其独到见解。
萧何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北方。秋日的天空湛蓝如洗，但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片正在酝酿着新秩序的土地。
北疆扶苏，大败章邯，根基已固。其志不在苟安，而在天下。其人......似乎与传闻大不相同。他转过身，看向曹参，我欲静观其变，但需早做准备。曹兄，你素与县中豪杰相交，如樊哙、周勃等人，可多加联络，以备不时之需。
曹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樊哙那屠狗的，虽然粗鲁，但为人仗义，在市井中颇有威望。周勃虽是编席吹箫的乐工，却有一身好武艺，手下也聚着些愿意跟他混的年轻人。只是......他犹豫了一下，那刘邦身为亭长，却久不归职，在外游荡，听说也结交了不少亡命之徒，此事是否要禀明县令？
听到二字，萧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之色。那个总是嬉皮笑脸、不务正业的泗水亭长，看似荒唐，却总让他觉得不简单。他沉默片刻，摆了摆手：非常之时，不必拘泥常理。刘季此人......且由他去吧。或许，乱世之中，此类人物，自有其用处。
他心中暗忖：北疆欲揽天下英才，这沛县之地，看似不起眼，却似乎也藏着几分龙虎之气。扶苏公子的使者能精准地找到自己，可见其情报网络之厉害。那么，对于刘邦这等人物，北疆是否也已知晓？自己此刻的每一个选择，或许都在某种注视之下。
曹兄，萧何压低声音，你替我暗中留意县中各方动向，尤其是对北疆、张楚之事的议论。另外，设法多储备些粮草、药品，但务必隐秘。
曹参郑重点头：放心，这事我来办。他顿了顿，又道，萧功曹，你觉得这北疆......真能成事？
萧何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回案前，手指轻轻划过那封密信，目光深邃：观其政，知其志。北疆所行新政，皆是为长远计，非一时权宜。此等胸襟气度，非常人可及。至于能否成事......他微微一笑，且看这泗水之微澜，最终将汇入哪条江河吧。
就在萧何与曹参密谈之时，沛县丰邑中阳里，一处寻常的宅院外，一名身着葛衣、貌不惊人的男子蹲在树下，正与几个乡民吹嘘自己昨夜所做的怪梦。
你们是不知道，我梦见一条赤蛇，有这么粗！他夸张地比划着，腾空而起，直上云霄！所过之处，紫气弥漫，你们说怪不怪？
乡民们或哄笑，或将信将疑。此人，正是泗水亭长刘邦。他看似漫不经心，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扫过县城的方向，耳朵捕捉着关于天下大势的每一个字眼。萧何的异常沉稳，曹参的暗中活动，乃至北疆使者的悄然到来，似乎都未能完全逃过他的感知。
一股潜流，已在泗水这片土地上悄然涌动。萧何的谨慎观望与暗中布局，曹参的耿直执行，刘邦的蛰伏与等待，都成为了这乱世图景中一抹微妙的色彩。
而远在北疆的天策府，一份关于沛县萧何已接书信，态度不明；刘邦仍在丰邑，行踪不定的密报，被悄然送至李世民的案头。
李世民看完，只是淡淡一笑，提笔在的名字旁，轻轻画了一个圈。
火候未到。且让这泗水之微澜，再酝酿些时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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