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宣室殿。
秋日的阳光透过高窗,在光洁的黑石地面上投下整齐的光斑。扶苏放下手中最后一份奏报,那是东海郡尉臧荼关于盐帮整顿最新进展的呈文。他没有立即批复,而是将这份奏报与另外两份——来自薛郡和颍川的——并排铺开在御案上。
三份文书,三种笔迹,却指向同一个方向:关东的坚冰正在松动。
侍立一旁的张良见皇帝良久不语,缓声道:“陛下,刘侯爷在薛郡以盐案破田氏之威,陈中丞在颍川以仲裁堂立朝廷之法,臧荼在东海亦已归附。关东局面,似已初开。”
扶苏闻言,目光依旧落在舆图上那些代表关东郡县的标记上,声音平静无波:“田儋献田,是因盐案戳破了体面;屈臼低头,是因仲裁堂架空了乡议;臧荼顺从,是因盐利攸关身家性命。他们怕了,但怕的不是刘邦,不是陈稹,甚至不是朕的刀。”
他抬起眼,看向张良:“他们怕的是‘势’,一种他们看不懂、却无法抗拒的‘势’。这种势,能让他们百年积威一朝崩解,能让徐尚这样的狱吏监察屈氏,能让臧荼这样的地头蛇不得不自断臂膀。”
张良默然思索。
扶苏站起身,走到殿侧那幅巨大的帝国舆图前。他的手指从咸阳出发,划过函谷,点在颍川、薛郡、东海,然后轻轻拂过整个关东大地。
“刘邦做得不错,陈稹亦尽了本分。”他缓缓道,“然破一隅易,定全局难。关东豪强今日惧,明日便可复萌。需有一物,让他们明白,此番非一时风波,而是……天变了。”
他转身,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拟旨:擢徐尚为御史台监察御史,秩六百石,即日赴任,专司巡查关东田亩刑名。其破屈氏隐田、平佃户冤狱之功,明发天下邸报。”
“吴岩所创新式丈量记账法,定名《贞观度田令式》,由尚书省刊印,发往各郡县,以为定制。”
“臧荼忠心可嘉,加东海郡尉,仍领郡守事,总揽盐政、海防。东海乃盐铁专卖首善之地,若成,当为天下范;若败,朕唯他是问。”
旨意一条条口述,清晰冷峻。没有对具体事务的指摘,没有对前线人员的褒贬,只有超越具体胜负的布局与定规。
张良执笔疾书,心中了然。陛下这是要将刘邦、陈稹等人在前线搏杀得来的战果,迅速固化为制度、典范和风向。徐尚的破格提拔,是给天下寒门看的榜样;《贞观令式》的推行,是给天下田政立的规矩;对臧荼的任用与警示,是给所有地方实力派画的底线。
“还有,”扶苏走回御案前,指尖点了点那份来自颍川的密报,“告诉陈平,朝中若有人觉得新政扰了清梦,不妨让他们多睡会儿。中枢之地,当与朕同心。”
张良笔下略顿,随即应诺。他明白,这是要清洗朝中那些与关东旧族暗通款曲、掣肘新政的势力了,手段将是温和却坚决的闲置。
旨意当日便由尚书省发出,经由驿站快马,驰向四方。
数日后,当徐尚升迁的邸报与那本装帧严谨的《贞观度田令式》一同传到关东时,引起的震动远比一场盐案或一次仲裁要深远得多。
颖川屈氏府中,屈臼摩挲着邸报上徐尚的名字,又翻开那本《令式》,看着其中严谨到近乎苛刻的田亩划分与记账格式,沉默了整整一个下午。他终于彻底看清,朝廷要的不是屈氏低头,而是要建立一套屈氏再也无法插手、甚至必须仰其鼻息的新规则。
“父亲……”屈平见他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备车。”屈臼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去郡守府。不,去仲裁堂。老夫要亲自……献田。不是城东那五百亩,是南郊那一千二百亩上田。以屈氏名义,全数捐予郡学,资助寒门子弟求学科举。”
薛郡田儋接到消息时,正在查看义仓筹建的物料清单。他看着邸报,又看看手边那本《令式》,忽然觉得先前那些与刘邦在盐案、工钱上的纠缠计较,变得有些可笑。皇帝的目光,早已越过了这些具体的争斗。
而在东海,加官进爵的旨意让臧荼在府中独自坐了很久。陛下的信任厚重如山,但“天下表率”四字,也重如千钧。他再无摇摆余地,整顿盐帮、推行专卖,必须雷厉风行,甚至要比朝廷想的更狠、更彻底。
朝堂之上,几次看似寻常的人事迁转之后,那些关于新政“过于操切”、“恐失人心”的议论,悄无声息地淡去了。
这一切变化,如同水面下的暗流,并未引起太多喧嚣,却实实在在地改变了关东乃至朝堂的格局。
宣室殿中,扶苏听着陈平关于各方反应的密报,神色如常。他正在批阅一份关于在关中试点“常平仓”的奏疏,朱笔挥洒,批注详明。
“陛下,”张良呈上一份新的文书,“这是太史令奏请的明年历法修订……”
“准。”扶苏头也未抬,“令太史局与各郡观测所核对数据,务求精准。农时关乎国本,不可有误。”
仿佛关东的波澜、朝堂的暗涌,都只是他日常政务中寻常的一部分。唯有那偶尔掠过舆图的目光,深邃平静之下,方能窥见一丝执棋者纵观全局的从容与笃定。
棋盘上的厮杀或许激烈,但棋局的走向,始终握在执棋者的手中。而执棋者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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