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实地纱衫,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红晕,神色间却难掩疲惫,见到黛玉,她停下脚步,勉强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林姐姐也出来散步?这大日头底下,仔细中了暑气。”
黛玉见她眉宇间锁着浓重的忧色,不似平常,便问道:“三妹妹这是从哪里来?瞧着像是有心事,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探春与她并肩缓缓而行,用帕子拭了拭额角的细汗,叹了口气,低声道:“刚从大嫂子那里商议些事情出来。如今园子里人越来越少,各处的开销用度却不好轻易裁减,怕失了体面,反倒惹人笑话。各处的人手调度也需重新安排,都是些琐碎磨人的事。宝姐姐一走,她原先帮着照管的一些书帖画具、器皿摆设的登记造册事宜,也暂时落到了我和大嫂子头上,千头万绪,一时也难以理清。偏生二姐姐那边。。。”
她说到这里,语气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眼看婚期将近,嫁妆、仪程、送往孙家的各色礼单,又是一大摊子事,邢夫人那边催得紧,二姐姐自己却。。。唉,你也知道她那个性子,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路边一丛因无人及时修剪而略显杂乱的美人蕉,语气中带着一种与她年纪不符的清醒与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林姐姐,你觉不觉得,这园子。。。好像一下子空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从前姐妹们在一处,或是起社作诗,或是赏花品茗,何等热闹!如今,宝姐姐家去了,二姐姐待嫁,云丫头不常来,四妹妹又。。。仿佛那股子支撑着这园子繁华热闹的元气、那股子鲜活气儿,正在一点点散去似的,只剩下这空落落的亭台楼阁,看着都叫人心里头发慌。”
黛玉闻言,心中怆然,如同被针刺了一下。
探春的话,精准地道出了她心中那模糊却又日益清晰的不安与预感。
这不仅仅是人员的离散,更是一种氛围的、根基的转变,一种如同秋意般悄然渗透、无法挽回的衰败之气,已经在这盛夏的绚烂表象下,露出了它冰冷的獠牙。她默然点了点头,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觉得喉头哽咽。
两人正相对无言,却见晴雯提着个精致的海棠花式雕漆食盒从怡红院方向过来,步履轻快,见到她们,忙上前敛衽行礼。
探春见她便问:“可是二哥哥又让你送什么好东西给林姐姐?”语气带着了然的温和。
晴雯抬起脸,笑容明媚,声音清脆地答道:“三姑娘猜着了。二爷今儿得了一些上用的冰酪,是用新鲜牛乳和果子汁子做的,入口即化,最是清凉解暑。二爷自己还没用,就惦记着林姑娘怕热,让赶紧送些过来尝尝。”
她说着,目光敏锐地扫过黛玉略显苍白的面容和眼角微红的痕迹,又看了看探春眉间挥之不去的忧色,再望向这空荡荡、只见花木不见人影的园径,心中便了然这二位姑娘方才在感叹什么。
她将食盒递给一旁的紫鹃,状似随意地说道:“这大热天的,园子里走动的人也少了,静悄悄的。方才我去给史大姑娘送新做的扇套,路过紫菱洲,瞧见那边门户洞开,却静得异样,只有几个眼生的、穿着体面的婆子在指挥着小丫头搬弄箱笼,都是二姑娘的嫁妆吧?看着怪冷清的,连树上的鸟儿都不怎么叫了。还是咱们潇湘馆好,有这片竹林遮天蔽日地撑着,又凉快又清静,自成一方天地。二爷常说,整个园子就数林姑娘这里最是宜居,有气节,有风骨。”
她这话,既点明了迎春处的忙乱与萧条,又巧妙地宽慰了黛玉,将潇湘馆的“清幽自在”与别处的“冷清孤寂”区分开来,更自然而然地抬出宝玉日常的夸赞,暗中安抚黛玉那颗敏感而此刻正倍感孤寂的心。
黛玉如何不懂她的用意?
她抬眸看了晴雯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对方真诚而带着维护的神色,心中那冰封的孤寂与自怜,竟因这几句朴实无华却充满温度的话,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
她轻声道:“难为你们总这样惦记着。” 这话是对晴雯说,也仿佛是对那个身在怡红院的人说。
探春也深深看了晴雯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与复杂,这个丫鬟,经历风波后,倒是越发通透伶俐,懂得审时度势,也会体贴人心了。
她对黛玉道:“既如此,林姐姐快回去用些冰酪歇歇吧,这日头还毒着,仔细身子。我也该回去看看,那些账簿子还堆在桌上呢。”
黛玉与探春别过,由紫鹃和晴雯一左一右陪着,转身往回走。
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射在寂静无人的青石路上,路旁的花草在暮色中也失了颜色。
曾经姹紫嫣红开遍、欢声笑语不断的大观园,在这盛夏的尾声里,却无可阻挡地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如同秋日落叶般的萧索与悲凉之气。
那曾经的繁华与鲜活,正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冷硬的现实礁石。
欢声笑语渐次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各自前程未卜的沉默,与命运巨大车轮碾过时,那沉重而清晰的、令人心悸的回响。
晴雯稍稍落后半步,看着黛玉那在夕阳中显得愈发单薄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心中那股保护欲愈发强烈,她暗暗握紧了拳,发誓无论如何,定要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护住这株在风雨飘摇中,愈发显得孤高清绝、也愈发脆弱的绛珠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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