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里,晴雯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毫无生气的街景,脑海中交替浮现着黛玉苍白的脸、凤姐倔强的眼,以及宝玉那空洞无神的目光。
贺青崖看出她的疲惫与心绪纷乱,并未多言,只将一方干燥温热的巾帕默默递到她手中。
而在那阴冷潮湿的狱神庙男监之内,时间仿佛凝滞,却又在缓慢地、残酷地雕琢着每一个被困于此的灵魂。
宝玉蜷缩在角落,身下是散发着霉味的、冰凉的草垫。
晴雯和贺青崖的到来,如同在死水潭中投下了一颗石子,那短暂的涟漪过后,是更深的沉寂与黑暗。
他不再流泪,只是维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仿佛要将自己与这个肮脏、残酷的世界彻底隔绝。
耳边,是贾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是父亲贾政沉重的叹息,是隔壁牢房不知哪个罪囚因伤痛或寒冷发出的呻吟。
这些声音,与他过往十几年生命里听到的丝竹管弦、诗词歌赋、娇声软语,形成了地狱与人间的对比。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怡红院中的暖香甜腻,而是挥之不去的腐臭、尿骚和血腥混合的气味,直冲脑髓,令他阵阵作呕。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蜷在斜对面的贾兰。
那孩子,他的侄儿,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此刻正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那双原本应该执笔握书、此刻却沾满污垢、冻得通红的手。
贾兰的肩膀单薄得厉害,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发抖,但他紧紧咬着下唇,甚至咬出了一丝血痕,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哭声。
那是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绝望的隐忍。
宝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想起了不久以前,大观园里海棠花开,他和姐妹们结社作诗,黛玉葬花,宝钗扑蝶。。。那些他曾视为理所当然的、诗意的、美好的日常,如今回想起来,竟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他想起自己曾说过,“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他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可如今,在这浊臭逼人的牢狱里,他想到的是探春的刚烈、惜春的决绝、凤姐的挣扎,看到的是眼前这个少年贾兰的坚韧。。。而他自己,这个自诩为“绛洞花主”、受尽宠爱的宝二爷,又在做什么?
只会蜷缩,只会流泪,只会逃避。
“宝玉。”
一声沙哑的呼唤,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他抬起头,见是父亲贾政。
不过短短时日,父亲仿佛老了二十岁,头发白了大半,脸上沟壑纵横,那双曾经严厉、有时又带着期许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灰败的茫然。
“父亲。。。”宝玉哑声应道。
贾政看着他,嘴唇哆嗦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教导、训诫的话,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悲凉与无奈的叹息:“唉。。。我贾门。。。往后。。。只怕要靠你。。。和兰儿了。。。”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宝玉耳边炸响。
靠他?
他有什么可依靠的?
他不懂经济仕途,厌恶八股文章,连自己的丫鬟都庇护不了(想起被撵的晴雯,虽然后来她因缘际会有了造化,但当时自己的无能为力刻骨铭心),他拿什么来支撑这个已经倾覆的家?
拿什么来保护病弱的林妹妹?
“林妹妹。。。” 这三个字在他心中滚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想起抄家前那段日子,黛玉日益消瘦的身形,她那总是带着轻愁的眉眼,以及最后相见时,她拉着自己的手,那冰凉的温度和欲说还休的眼神。
她如今在水月庵,该是何等惊恐,何等无助?
她那多病的身子,如何禁得起这般磋磨?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恐惧攫住了他。
不是为自己可能面临的流放或死亡,而是为黛玉。
如果他倒下了,如果他一直这样浑浑噩噩,林妹妹怎么办?
谁能护她周全?
老太太已经不在了,凤姐姐自身难保,薛姨妈、宝姐姐。。。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旁边的贾环似乎受不住这死寂的压力,突然崩溃地哭喊起来:“完了!全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连累的我。。。”
“环儿!住口!”贾政厉声喝止,声音却带着虚弱。
贾兰被贾环的哭喊惊动,抬起头,看了自己祖父一眼,那眼神里除了恐惧,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将身子缩得更紧。
这一幕,如同冷水浇头,让宝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状若疯癫的贾环,看着隐忍倔强的贾兰,再看向绝望颓唐的父亲,最后,目光落在自己这双养尊处优、如今却沾满牢狱污秽的手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他不是贾环,他不能像贾环那样只会怨天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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