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的上座，林老夫人的面色看上去还算红润。
锦瑟带着林宵行礼问安：“老夫人，奴婢领着大姑娘来了。”
老太太没回答，甚至没有抬眼看一看自己这个大孙女，只是慢慢端起茶盏吹了吹冒出的热气然后喝上一口，再接着吹气，继续喝。
老太太不说话，锦瑟只能退到一旁待命，林宵站在堂下一动不动，骑装上还有好几处污渍，在杏黄骑装上十分显眼。
大约过去一炷香的时间，老太太终于抬起头：“跪下。”
声音洪亮，严肃得很。
林宵眯起眼微微仰起头，双腿站得笔直，丝毫没有想要按照指示做的意思。
“还不跪下？！”老太太的音量又提高了一个音节，林宵的耳朵生疼，不由得感叹一句这不愧是老将军选出来的夫人，着实是有气势的。
“孙女不知错在何处，又为何要跪？”少女明眸皓齿，眼睛里的波光堪堪流动着，林老夫人倒是怔了一怔。
但很快，老夫人气得笑了几声：“好啊，你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么？”
“孙女知道，堂上坐着的人是孙女的亲祖母。”
林老夫人没想到她真的会回答这个问题，原本准备好的怒火忽然间就熄灭了一半。
林宵站着，有些散落的发丝垂到颈脖处又扬起，她发问：“祖母，孙女可以认罚，但总要告诉我事情的原因吧，不然又如何要我服气？”
“你不顾姐妹之情，不帮衬你三妹妹也就罢了，竟然还眼睁睁看着她被拘禁在校验场那边，你......”
“此话差矣。”少女轻声打断，看着面前的老太太开口，“不知是谁告诉了祖母这些事情，但想来告诉祖母这些事情的人也不在今日的校验现场。”
林老夫人皱起眉。
林宵继续说：“三妹妹出府参加越华堂今日的技考校验，可有知会祖母？”
“并无......”老夫人答道，“怕是连你二婶也是不久前才知晓的。”
“既然连二婶和祖母都管不了三妹妹，而三妹妹不在府里好好养病，非要跑去校验，那孙女即便是长姐又怎么能去劝说她呢？”少女的声线轻柔无比，只是淡淡在诉说一件事情，没有掺杂半分的私人情感。
老太太咳嗽一声，觉得自己确实是太轻信乔万云的一面之词了。
淼丫头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尤其是合宫花宴之后，全然听不进旁人说的话。
就像宵丫头说的，她作为祖母，乔万云作为娘亲，尚且都无法阻止淼丫头偷偷溜出去参加校验，怎么能将所有错处全都让宵丫头一个人包揽？
林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摆摆手：“是祖母鲁莽了，坐吧，锦瑟去沏茶。”
锦瑟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是，奴婢这就去。”
“你这身衣裳和脸是怎么回事？”
“回祖母，骑射时不小心划伤罢了，已经处理过伤口了，衣裳是不留神给弄脏了，还未来得及会院子里换一身，......不过三妹妹的伤势比较严重，幸亏有七皇子出手相救。”
“七皇子？”老太太眼神一变，这话乔万云可没跟自己提起过，“你说来听听。”
林宵便大致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尤其着重讲了一讲李玄救林淼的过程。
老夫人起先还听得很平静，直到听见李玄在半空接住林淼，两人亲密无间的时候，脸色已经有发怒的迹象，林宵就停下了不说话。
堂内只能听见老太太怒火中烧的沉重呼吸声。
“三妹妹大约也不知道马鞍旁会有银针，这才被甩下了马。”林宵偏偏还嫌不够，还要多添油加醋几句，“七皇子一直站在校验场外围，能够救下三妹妹也是缘分。”
“缘分？”老太太冷笑一声，“简直是丢脸丢到皇家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我将军府女眷的清白岂不是都要被世人所议论？！”
“祖母不要责怪三妹妹，她不是有心的。”
“私自出府酿成大祸，如今我这个做祖母的是管不动她了。”老太太可能是气着了，之前哪怕林淼再怎么撒娇耍闹，老太太也没有说过半句重话。
林宵垂下眼眸：“祖母，三妹妹年纪还小。”
“和你也不过差了一年而已，却一年不如一年，连墨丫头都沉稳懂事，她这个才女怕是当腻歪了。”
“祖母......”
“罢了，宵丫头你不必再替她说话，今日的事情大约就是淼丫头的因果报应。”林老夫人捏了捏眉心，有些疲倦，“我老了，很多事情做不了主也没精力去管束，待到阿成回来府里也许就会好多了。”
林宵瞬间就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等到林赫成大胜归来，这府里的管家之权就该交给沈瑜打点了，大房的权势一定会超越二房。
看来乔万云和林淼，是伤透了老太太的心呢。
林宵动了动眉眼，从位子上站起来，福了福身：“孙女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祖母允诺。”
“你说。”
少女直起身子，一字一句敲在林老夫人耳畔：“孙女自请跪在祠堂，为府里祈福。”
“什么？”老太太睁大眼睛，“你......”
“祖母，我实在不愿意看见二婶回府后伤心，也免得二婶看见我不痛快，就请允许孙女避一避风头吧。”
自己从前不疼爱的孙女竟然这般懂事，饶是铁石心肠的林老夫人都诧异到说不出话。
相比之下，二房的惹是生非和三房的不作为就被无限放大，此刻在老太太的心里，没有谁能及得上林宵的地位。
该是怎样一个懂事的孩子啊！
“好孩子，好孩子......”老太太喃喃自语了几句，朝着林宵招了招手，然后拉住林宵的手拍了几下，“为了这个家，委屈你了。”
林宵的眼睛湿漉漉的：“祖母，孙女不委屈。”
锦瑟在一边看得真切，这眼泪欲流不流，真真是恰到好处，大姑娘这一句自请罚跪的话，直接戳到了老夫人的心坎里。
看来将军府的天已经在潜移默化中产生了某种惊人的改变。
往后老太太是否还会护着二房，那可说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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