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小姑娘年纪比我这女朋友还小，是童工吧？哎哟，我知道老板你也是好心，收留她，给她点生活费，但是她的手脚真的很笨，我女朋友说她抓茶叶都不洗手。
这样，让我看看她的手，如何？”男人说着就笑了起来。
她只是颤抖着，觉得心脏某个位子都紧了再紧，脑子完全不能动。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左脚剧烈地痛了起来。
开水倒了出来，淋在了她的左脚上。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右手的水瓶扶正，放在地上，然后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那只手，很细长干净，像天使的翅膀一样，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外跑去。
她听见身后的辱骂，也看见飞舞的柳絮，脚也剧痛，但是她的心脏正常了。
“你赶紧回去，将鞋子脱掉，然后擦药……最好擦红花油。”男生的声音并不好听，甚至有些破破的粗粝感，但是很轻。
她眨巴着眼睛，逆着光，想看清楚他的脸，可惜他的头发挡住了向下的昏黄路灯灯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大片的暗影。
男生顿了顿，然后迅速从背后的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和笔，刷刷地写下三个字：红花油。
“快去……”男生一边撕下那三个字，递给她，一面催促她：“否则接下来天更热，伤口会很难痊愈的……”
她拿着他给的纸条，转身就往回跑。
他还在后面叮嘱道：“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怕……你不要因为自己弱势，别人的指责，就觉得这一切是宿命的，其实那些因为你是受害者，还责骂你的人，
只是比较懦弱，因为他们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只能谴责受害者，这样比较简单。
但是，这并不都是你的错。
你需要好好地保护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字很漂亮，细细长长的，像他的身材一样。
他打开书包的时候，她看见了跟她一样的红色英语课本，但是他的校服是一中的。
她回到破败的家里，脱开破旧的鞋子，袜子，脚背红了一片，疼得她直掉眼泪。
等下爸爸就会回来，肯定会打骂她，丢掉了好容易求来的工作。
但是，她并不害怕。
她的耳边，还有他破破的粗粝感的声音：不要怕，不要怕！
她是李迁徙。
她念三中，这个小镇最烂的高中。
那个男生，念的是一中，国家级重点高中。
学校在离小镇十公里的西北位置，坐公车七站路。
她喝了一周的清粥，节约出来回的车费，然后在痊愈后的那个周末，去了一中的门口。
她看着一中比核桃巷还大的围墙，以及门口端正的保安，以及那跟他身上一样的校服，不禁呆立良久。
她是三中最差的学生。
一年级，总共就三百多个学生，她大约三百多名次。
各科的老师都懒得骂她，班主任都建议她混够了九年义务就回家去，事实上，在这之前，她觉得她实在对不起九年制义务教育这个制度。
读书，有什么难的勒？
难的是，她并不想念书。
她对着那森严的一中大门起誓：三年后，一定要进入这个大门，然后到新生报到处报道。
三年后的九月，李迁徙背着书包，安静又兴奋地站在一中的新生报到处，仔细地将自己打暑假工挣够的学费放到窗口上。
她收好发票，听见隔壁一个破破的粗粝的声音轻轻地说道：“谢谢，请问，男生宿舍，是从这边走吗？”
她猛地扭头，看见了那个又瘦又高的背影——她是认得的，她后来有几次去那个书店看书，可惜只看见他的背影。
他在跟一个长头发的女生说话。
那个女生，个子到他肩膀，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
“嗯，往这边走。你是四班的汪明，是吗？哦，我听说过你，全校第一的成绩哦，外国语学校的校长不是邀请你去那边念书吗？”女生用有星星的眼睛跟他说话，两人往那边走去。
李迁徙高兴得要跳起来，笑得像只看见香蕉的大猩猩。
“诶，这位同学，交完费就赶紧让开吧，别挡道！”她身后的男生冷冷地说道。
李迁徙忙收起自己过度的激动，默默地拿好收据，然后转身，听见背后的那个男生对着窗口说道：“我是魏乐，我妈妈是李老师，我爸爸是负伤军人，这是证据，所以我可以免除学杂费。”
…………
她很迅速地记起了这段记忆，几乎沉浸在里面的情绪里。
若非这段记忆，只怕她现在，不会是现在的她。
尽管丧偶，尽管她的婆婆是原告，而她是被告，但是现在的她，依旧是那个夜晚的她，想要成为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不叫覃明。
李迁徙想流泪，她怎么会忘记他勒？
虽然她不曾跟他对视，也几乎没有看过他的正面，但是她始终记得，他的背影。
她总觉得他的背影，有种奇怪的熟悉，奇怪的深刻的安全感，换来她的眼睛早就认出来他的背影了。
他改了名字，随母性，而她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并没有将他跟记忆里的他联系在一起。
如今再听那几乎一模一样的理论，仿佛时间没有改变过，他的赤子之心，他的温柔。
她几乎要落泪，但是她却命令自己收了回去，尽量让自己平静地听着他说话。
“好，现在双方的争执焦点，就是被告是否有暴力倾向，是否因为在婚姻里的暴力倾向，害死了她的丈夫武先考，是否因为故意设置了拨出限制，而没有及时抢救武先考先生。
下面开始由原告提出各种证据，并对证据加以说明。”
刘源闻言站了起来，对着审判席说道：“现在我们有请三号证人出庭作证，若是被告觉得需要回避，我也没有意见。”
覃明站了起来，走到李迁徙身旁，温柔而缓慢地问道：“你需要回避吗？”
李迁徙看着他，微笑着说道：“不用了，而且我会好好的。”
“真的吗？”覃明看着她的眼睛，一直在确定。
因为他怕她是逞强，而自己没有发现。
“真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请你放心。”李迁徙微笑着，看着那双像清泉一样的眼睛，同时命令自己，不要过于激动，这里是法庭，不要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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