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饭菜端上，肉香四溢。
人界之中，牛羊猪鸡鸭五样大菜，加上湖河中捕获的鲜鱼，又有若干新鲜时蔬。
小小一张桌子，满当装下这丰美菜肴。
旁坐几个边幅不整，点了一壶浊酒，两碟蚕豆，细嚼慢咽的苦命人儿，忽然觉得口里之物比黄土更无味。
不时回头，小心审视谭安宁，猜测究竟是什么人物。
然而谭安宁没有显摆的意思，单纯想大吃一顿。
在妖界天天烤肉，虽然是妖兽肉，也吃得腻了。
在水星却没了那个心情，今日归人界，自然要丰富一些。
王有德身边跟着一个早晨的守城兵，两人看到了他，瞥了眼桌上的鱼肉，王有德冷哼一声。
谭安宁莫名其妙，招呼道。“过来坐。”
守城兵周旦早闻得肉香。
他三餐有保，却是粗茶淡饭。
一个月也吃不得两回肉，哪里见得如此丰盛。
又看到谭安宁，一眼认出了他。
再听招呼，眼前一亮，望向王有德。
王有德面色不快，来到桌前坐下。
周旦却不敢坐，谭安宁笑道。“我认得你，站在左边第三个。”
周旦一愣，连躬身道。“小的周旦。”
“坐下吧。”周旦受宠若惊地落座，余光微瞥谭安宁。
心中感叹，若是所有高阶练气士都如此平易近人就好了。
王有德憨实的面上浮现一抹怒色，高喝道。“拿酒来。”
小二得了掌柜授意，抱来一坛浊酒。
王有德拍开泥封，一饮小半，呸了一声。“掺了一半水。”
小二惶恐不已，从进门就感觉到这练气士不低，又发现客栈掺假。
一怒之下，给他这个伙计一掌都算轻的。
身后掌柜笑道：“王有德，哪有那么多粮食酿酒，不是故意坑你，卖给别人的也一样。”
王有德哈哈一笑。“黑心的东西。”
脸上神色倒是自然许多，但还是不去瞧谭安宁，似乎有什么成见。
掌柜招来伙计，两人微声交流。“那是王有德，六层练气士。”
小二吓了一跳，暗衬掌柜后台这么硬，六层练气士不把珍酿拿出来，还敢卖掺水酒，不怕一巴掌给你灭啰！
“你初来乍到，烈君城里，对别的练气士都要客气点，但王有德是例外。”小二似懂非懂地点头，心中仍惊。
掌柜看在眼里，当初他也是这般，后来习以为常便不足为奇。
王有德咕咕灌完一坛酒，谭安宁有些好奇。
此人对高阶练气士不加颜色，对区区凡人，竟然毫不怪罪。
握起手边店中珍酿，倒满一杯，饮得一口，眉头微皱。
珍酿尚且如此不入口，掺水酒该是个什么味道？
王有德不言语，谭安宁也不自讨没趣，执箸道：“动筷。”
周旦带着忧色看了王有德一眼，恭敬道。“多谢大人赐饭。”
谭安宁失笑。“一顿算不上多好的饭食，哪有什么赐不赐的。”便慢条斯理地用饭。
周旦刚夹得一块烧肉入口。
王有德一拍桌面，肉食汤汁皆被震起，又稳稳落下，不撒一滴。
单这一手，可以看出他对灵力的控制十分在行，在六层练气士里绝非弱者。
谭安宁神情自若。“控制得不错。”
“王哥。”周旦惊道。
见王有德面色大红，心中暗叫不妙。
他王哥酒力极差，又不愿用灵力化酒，说什么醒不当醉。
据他所知，王有德本受过重视，却在几次酒席上胡言乱语，于是被烈君城高层排挤。
“不愧是高阶练气士，这等用度也只是不算什么。”王有德阴阳怪气。
谭安宁轻声道。“你身为六层练气士，难道吃不起这一顿？”
王有德冷笑一声。
旁边周旦放下筷子，解释道。
“王哥是六层练气士，每月都能领到不少凝气丸，但都换成金银救济城内的贫民，每天吃的东西和我们一样，修为也一直停滞不前。”说道最后，望向王有德目光钦佩而复杂。
谭安宁默然片刻。“修行者以修行为重。”
周旦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
若他能修行，当奋力修行，帮扶他人，也只在力所能及之界。
是以虽然钦佩王有德，仍夹带复杂，颇难理解。
王有德冷笑更重。“修行？你可知道，烈君城里，多少凡人，连这颗青菜都吃不起！”
王有德夹起一根青菜，翠绿的叶片上闪烁猪油的反光，炒得不老不硬，晶莹透亮，入口应该十分清爽。然而再怎么修饰，也只是一颗青菜，修行者吃完一顿饭，甚至都懒得去尝，凡人却欲尝而不得。
谭安宁眉头微皱。“你愤世嫉俗未免太过了。”
“王哥，吃菜，吃菜，店里手艺真不错，这肉炖得特别香。”周旦察觉有异，往王有德碗里夹肉。
又对谭安宁道：“大人勿怪，王哥去城主府禀报，受城主斥责大惊小怪，又受一群大人讥讽，心中难免郁郁。”
谭安宁继续用饭，王有德兴许清醒了几分，将那块肉放到口里，眼中倏忽留下泪水。
“这都是凡人的血肉啊！”
谭安宁一呆，掌柜连赶来，他听到几人交谈。
乖乖，高阶练气士！
赔礼道：“大人莫听他胡说，猪肉，猪肉！”
王有德猛地吐出那块肉，又扔了筷子。
大喝道：“凡人与修行者究竟有何区别？凭什么修行者高高在上，凭什么凡人饱受剥削，凭什么修行者富贵荣华，唾手可得，凭什么凡人劳苦一生，三餐不保！”
说到最后，面目狰狞，青筋毕露，声如泣血，震人发聩。
掌柜怛然失色，这番话若是凡人嚷嚷，牢狱之灾免不了，也就王有德敢说。
身为六层练气士，可不是能随便治罪的人。
是以无论如何不待见，也不能要他性命，如何排挤，每月应得一分不少。
周旦也吃了一惊，早听王哥酒后乱言，未曾想是这般言语，实在是无法理解王哥心中所想。
“好！说得好！”旁坐那桌人大声鼓掌。
王有德不由一滞，他这番话毫无受众，听者唯恐避之不及。
今日趁醉吐露，还能遇得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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