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人逐渐靠近过来，燕百清才逐渐看得清楚。只见那人身高八尺，生得膀大腰圆，面孔却生得文质彬彬，两相结合竟有几分儒将的气息，略显突兀。
不过，从他身上披挂的全副山文甲来看，燕百清确定此人必是一员上将，而且是家族显赫、足以掌控万军的帅才。
此人步子大而沉稳，就连马匹也要小步快走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速。不一会便走过几十步的距离，走到三人面前。燕百清慌忙拽着妹妹和杨叡卿下马站立，以示尊敬。
“尔等来到此地，应当是有要事要办吧？”将领抬眼将三人扫了一遍，不紧不慢地问道，“谁是曾居住于此地的百姓？”
“正是杨某。”杨叡卿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上前一步拱手而道，“小生姓杨双名叡卿，呈杨人士。不知将军是……？”
“哦？杨进士？”那将军的表情既惊又喜，仿佛早已预料到一样。“没想到你今天就回到此地。我是季炎，暂时辖管此地军务。”
“季炎？！”燕百清听到此名不由得为之一振，接着又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道：“如此名将却恬淡如止水一般，反观金正那人，不过做一通判，却在县中坐着轿子吆五喝六地前行，真可谓高下立判。”
“原来是季将军。杨某无知，多有得罪。”杨叡卿按照礼节准备下拜，却被季炎伸手搀住。
“不必多礼。你既然高中状元，那便是国士，岂可对一介武夫下拜！”季炎的语气虽然平淡无奇，却在无形中有一股让人乐意听从的力量。
“杨某年幼时便曾多次听说将军之赫赫战功，将军为国戍守边疆、抵御外敌，这才堪称国士。似杨某这般尚未为国效力之人，岂敢妄称国士？况且——”
杨叡卿话还没说完，便被季炎打断了。
“哎，不必多言。你是状元，我是将领，按理也应平等看待。”季炎欣赏地拍了拍杨叡卿的肩膀，“久闻杨进士才高八斗、谦卑温润，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大楚有此贤才，何愁国之不复！”
“季将军言过了。久闻季将军戍守在此，杨某斗胆请教：此间受难之百姓，可有遗骸留存？”
季炎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这是我的罪过啊！当初因家中有事，我上书告病请假回家，半路听到此事立刻折返，却并没能赶上。等我到时，百姓随同房屋都已付之一炬。唯有虚立灵位，以表季某罪过。”
“那么，灵位现在何处？”杨叡卿顾不得安慰季炎，急忙问道。
季炎明白杨叡卿这样的原因，他明白比起歉意，叡卿更需要见到父母亲的牌位。“就在呈杨县县署之中，还请杨进士随我前去吧。”
“多谢季将军。”杨叡卿顾不得多礼，刚要翻身上马却又想起了什么。“烦请季将军稍等片刻，容杨某安顿一事。”
说罢，杨叡卿从马背上小心地取下用白布包裹的犬尸，几步走到曾是自己家园的地方蹲下，用手开始刨土。燕征绫一时着急，竟当着季炎的面取出藏在鞍下的短刀，走上前去递给了杨叡卿。
“季将军……”燕百清尴尬而惊慌地看着季炎。在将军面前亮出自己藏着的兵刃，这可是忌讳中的大忌，足以按刺杀之罪立地正法了。
没想到，季炎只是摇摇头，靠近燕百清低声道。“我已接到圣上御意，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燕百清这才松了口气。“季将军，那你特地赶来是……？”
“我担心杨叡卿路遇阻碍，加上前线军情不紧，便回来一趟。”
“那么，在下在这里，就先谢过季将军了。”燕百清抱拳示意。
“言过了。”说罢，季炎便转身看着杨叡卿，沉默不语。
燕百清只是个流落人间的任侠，被皇上看中收入麾下也只是年初的事。他平常做得都是些卧底、保护他人、行刺、捉人这样的任务，并不怎么清楚楚国士人阶层之上的那些事情，才被季炎如此轻松地瞒了过去。
但凡明白季炎官职和掌兵状况的人，绝不会相信他所说的‘军情不紧’这种借口，更不会相信堂堂翊卫大夫、梁州军都指挥竟会因为‘担心杨叡卿路遇阻碍’而孤身一人跑到呈杨县来。
梁州的军情确实没什么变故，但如果只是军情不紧的话，季炎完全可以找个心腹之人代他走这一圈。身为总兵长官亲自骑马赶来，未免有些托大。
其中的隐情，凭燕百清的见闻还远不足以揣测明白。
季炎作为梁州军的最高长官，竟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以兵符调离了呈杨县的守卫士兵，这一点是令他极为震惊的。要知道，梁州军的兵符只有两枚，一枚在他手里，另一枚在皇上手中。
既然他的兵符还带在身上，那就只可能是皇上那边出了什么事故，被人拿出兵符来从中作祟。但是，兵符保管在皇上那里怎可能出什么问题呢？
百般疑惑之下，季炎还是替人背了这口黑锅，上书告罪，请求自降三级。但皇上赵晋却格外大度地将这件事一笔勾销，只是叮嘱他一定要严格盯防鞑人，决不能让此类事情再犯。
于是，季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一个揣测，那就是呈杨遭袭一事，皇上绝对是知情的，甚至有可能正是事情的主谋。
在听说杨叡卿返乡之后，季炎决定借用这个皇上面前的红人状元作为自己的掩护，暗中查明这一事件的来龙去脉。他认为，要么自己从中发现什么重要的敌情，要么能抓住皇上的把柄，无论是那种结果，对于他、对于季家而言都是有利的。
至于杨叡卿，他确实很是欣赏这个难得的人才，但考虑到日后他很有可能成为皇上用来对付季家的利刃，他对这个年轻人的看法还是十分复杂的。
“季将军，可以走了。”杨叡卿的话讲季炎从沉思中惊醒，他抬头一看，叡卿与燕氏兄妹正站在自己面前整装待发。
“好，那就随我走吧！”季炎当即掐断自己的思路，利落地跳上马背，带着杨叡卿等三人向呈杨县署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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