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中年人姓郑，全名郑胜利，如今是一位离退休人员，退休前在县纪委干到了副科级。
正是因为这层身份，李志琼才没有拒绝他的拜访，还带着向家一起陪他闲谈。
但除此之外，郑胜利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组织驻云翳镇的站点负责人。
以往，凭借退休人员和站点负责人的双重身份，郑胜利几乎是无往而不利的。
在周立回来之前，他就将李志琼和向家三口说得一愣一愣。
郑胜利十分享受这种主导话语权的感觉。
令他又回想起当初还没有从县纪委退休的时光。
这种享受随着周立的到来而被打破。
连续碰了两个软钉子，这种话语的主导权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觉让郑胜利瞬间回到了现实。
现实就是他已经从县纪委退休了。
郑胜利不喜欢这个现实。
所以郑胜利迅速调整状态，又摆出儒雅随和的表情：“事无不可对人言，只是我也站了半天了……”
“我明白了，”周立打断郑胜利的话，“郑伯伯站累了，想坐下来？”
郑胜利心中一喜，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这样就中计了，就会主动邀请他到家里去坐了吧？
面上却摆出满脸孺子可教的欣慰：“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了，你在这里等着。”
话音未落，周立拔腿就跑。
在这里等着？郑胜利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周立从家里抱了根小板凳出来，往他面前一放。
“郑伯伯，你坐。”
郑胜利看着面前的小板凳，表情有些古怪。
这是这时候常见的木制的板凳，一块长方形的木板做凳面，下面两条工字型的木条做凳腿。
凳腿长度二十多厘米，整条板凳还没有人小腿高。
见郑胜利迟迟没有坐下，对上郑胜利神情古怪的脸，周立先发制人：“郑伯伯，我人小，力气也小，只能搬来小板凳，你不会嫌弃我搬的板凳小吧？”
“……当然不介意。”
“那你快坐吧。”
对上周立天真无辜又殷切的脸，郑胜利绞尽脑汁才找出个借口来：“你们都站着，我坐着总归不好。”
此言一出，不用周立发话，李志琼便开口劝道：“您年纪大，累了就坐，我们年轻，可以站着。”
李志琼开了口，向开明和杨媛媛也顺水推舟：“立立板凳都搬来了，您坐着吧，我们站着没关系。”
郑胜利再三推辞，扛不住众人热情恳切，没办法，只能在小板凳里坐下了。
郑胜利本是端着离退休老干部的谱，表面儒雅随和，实则屈尊纡贵。
这一坐下，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小板凳矮，郑胜利坐下后身高顿时短了一截，比在场年纪最小周立都矮。
更别说跟一个读初中的少年和三个成年的大人比，气势更是差了一大截。
几个人居高临下团团围住郑胜利的情形，生生让郑胜利想起斗地主斗臭老九之类的历史画面。
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我还是站着吧。”
郑胜利刚要站起来，就被向天明摁回了小板凳上：“您坐，坐着说，没关系。”
郑胜利被向天明盛情地摁回小板凳上，表情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郑胜利表情有多难看，周立的笑容就有多灿烂：“郑伯伯，你想跟我说什么事，你说，我听着。”
郑胜利不愧曾经是干纪委的老同志，又迅速地调整了心态：“周小同学，我看了关于你阻止县城公交坠江事故的报道，对你的行为大受感动。尤其是事后，你在派出所里对人‘爱是向上向善的渴望，一种无限靠近真善美的正能量’，更令我大受震撼，所以特别来邀请你加入我们。”
郑胜利说出这番话，本是打算说出领导慰问一线员工的高高在上。
可是以他现在坐在小板凳上微微仰头才能对上周立双眼的姿势，自是没能做出高高在上的效果，甚至还因为被几人居高临下地看清头顶上花白稀疏的头发，而显出几分日暮西山的萧索来。
县城公交坠江事故后，周立接受了好几次采访。
意识到再采访周立本人已经没什么新意，媒体另辟蹊径，开始采访她周围的人。
市台就采访到了周立陪同骨折姑娘和司机去派出所当日遇到的翠花。
“爱是向上向善的渴望，一种无限靠近真善美的正能量。”
翠花在电视机里重复着周立说过的话，都被郑胜利听在了耳朵里。
深觉周立真善美的发言非常契合组织真会忍的教义。
更觉得周立的正面形象有利于树立和宣传组织的光辉事迹。
才有了郑胜利今天对周立的专门拜访，目的就是将她发展成组织的一员。
“实不相瞒，公交坠江事故我压根没做什么。阻止打人的是一个哥哥，踩刹车的是司机叔叔，抓人的是交警叔叔，最后将肇事者送进派出所的是在场的所有乘客，我唯一做的不过是在现场罢了。”
公交坠江事故见了报又上了电视，自然瞒不过李志琼和周庭礼。
最初周立受到采访的时候，李志琼很诚惶诚恐，周立就用这套说辞向她解释。
李志琼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解释，毕竟，周立的见义勇为奖也是这么来的。
真正下河去救人的是张国庆，拿奖的却是周立，都是时势造英雄。
李志琼对此深信不疑，听见周立这样说连忙帮腔：“是啊是啊，她就是个小孩子，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她能做什么？都是外面的人瞎传，以讹传讹，就传成了她是英雄了。”
事实上，郑胜利也是这样想的。
一个小学生，先是救了两个溺水的小学生，后拯救了一车乘客免于坠江。
在短短的五个月就救了二十多个人，如此神迹，岂不是比教主还要厉害？
所以，周立的盛名肯定、必须、一定是媒体虚构美化包装炒作后的结果。
虽然并不相信周立的事迹，但非常看好周立的“声名”。
郑胜利微笑着徐徐道出：“我们的教义倡导真会忍，恰好与周小同学说的真善美异曲同工。周小同学在悟法上有些非凡的天赋，他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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