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太行陉的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李贺缩在运兵车的角落里,膝盖上摊着那本刚装订好的笔记本。
车身颠簸得厉害,但他盯着对面那辆辎重车的眼神却很直。
那是一辆特制的“甲三型”构件车。
车板上,三个工兵正像搭积木一样,把拆散的75MM野战炮的各个组件归位。
没有铁钉。
没有那种叮叮当当敲打铆钉的噪音。
“咔嚓。”
一声清脆的咬合音。
一名工兵将一块楔形的木块,精准地砸进了两个构件的连接处。
严丝合缝,连根头发丝都塞不进去。
李贺原本以为这是为了省铁料。
毕竟新军虽然富得流油,但钢铁永远缺。
“铁钉是死的,木头是活的。”
裴琰骑马跟在车侧,手里拿着一根碳素笔,在行军简牍上勾画。
他没看李贺,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又像是在训导那几个动作稍慢的工兵,语气低沉地说道:
“路颠,铁钉受了震动会松脱。木楔吃水膨胀,越颠咬得越死。这叫‘虚受’。”
李贺愣了一下,提笔在“虚受”二字旁打了个圈。
入夜,车队在山坳里扎营。
李贺刚想去找裴琰探讨那个“虚受”的哲学含义,却听到这名都尉正对着一堆箱子念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李贺脚步一顿。
这粗鲁汉子也读《千字文》?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裴琰的声音没停,手里拿着油灯,在一排贴着封条的木箱前晃过,“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错了!”
一名军需官突然喊停,
“‘寒来暑往’是左厢第三排的备用撞针,这里放的是‘闰余成岁’的润滑脂!谁把‘闰’字号箱子码到‘寒’字号上面去了?一旦受热流油,下面的撞针击锤全废!”
军需官一脚踹在那个放错位置的兵屁股上,大声喝道:
“背熟了没有?‘寒’怕‘热’,‘火’怕‘水’,这是死理!”
李贺站在阴影里,只觉得头皮发麻。
儒生们摇头晃脑背诵的启蒙经典,在这里被肢解成了冷冰冰的数字坐标程序体系。
“天”是甲类,“地”是乙类。
在这支军队里,文字失去了教化的神圣性,退化——或者说进化——成了最高效的索引工具。
裴琰转过身,看见了发呆的李贺。
“先生觉得辱没斯文了?”
裴琰擦了擦手上的灰。
李贺摇摇头,目光落在那些箱子上:“不。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实用的《千字文》。”
次日午时,前路断了。
昨夜的暴雨冲垮了半面山坡,几百吨的泥石流像道烂疮,横在太行陉的咽喉处。
若是旧式军队,此时该是鞭子抽在民夫背上的声音,是哭喊声,是毫无章法的乱挖。
但工程兵机械化部队很安静。
安静得像是在做一场精密的解剖手术。
裴琰没有下令清障。
他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眯着眼看了半盏茶的功夫,然后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支点。”
十几名工兵立刻扛着那种带着滑轮组的奇怪架子冲了上去。
没有蛮干。
他们在泥石流最松软的腰部打入长桩,挂上绞盘。
另一组人迅速用装满沙土的麻袋,在坡底垒出了一个半圆形的导流堤。
“拉!”
随着旗语挥动,绞盘上的钢索瞬间绷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崩崩声。
那几根横亘在路中央的巨型断木,不是被硬生生拖走的,而是借着泥石本身的下滑力,像滑滑梯一样被“引”到了路边。
借力打力。
李贺蹲在坡下,捡起一块工兵扔掉的石片。
石片上用炭条画着几个箭头,标注着受力方向。
这线条的走向,和他昨晚在《铁砧录》草稿里画的成德军溃败路线图,竟然惊人地重合。
山崩有纹理,兵败也有纹理。
只要找到了那个承重的点,轻轻一拨,千钧之势便能为我所用。
三个时辰后,大军通过。
夜哨轮换的时候,李贺睡不着,披着衣裳出来透气。
篝火旁,裴琰正盘腿坐着,膝盖上放着一把拆散的安西军军官制式五四手枪。
那是个精细活。
整套手枪的零部件核心是一套有着严格标准的热武器体系。
裴琰的手指粗糙得像锉刀,动作却轻柔得像是在绣花。
突然,撞针弹簧跳了一下。
一道血口子出现在裴琰的虎口上,血珠子立马滚了出来。
裴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李贺下意识地去摸怀里的急救包——那是出发前林昭君硬塞给他的。
“不用。”
裴琰挡开了李贺递过来的止血纱布。
他把流血的手指塞进嘴里吮了一下,然后混着唾沫,直接涂在了那枚冷冰冰的弹簧上面。
“这……”
李贺瞪大了眼。
“这地方缺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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