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的记性……
父亲的身影……
第二章 记忆的土壤
雨水持续敲打着窗棂,发出单调而执着的声响。宋岩坐在临时租住的简易公寓里,湿透的西装搭在椅背上,水滴在地面汇成一小滩。他面前的桌上摊着几张打印纸,屏幕上是打开的搜索页面,光标在“土壤光学现象”、“地下水折射影像”等关键词后闪烁,又被他烦躁地删除。那些冰冷、理性的科学解释,无法覆盖昨夜泥水中那个清晰得令人心悸的身影。
他闭上眼,父亲年轻的面容又一次浮现——浓密的黑发,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左胸口袋上方那个模糊的金属徽章。还有老工人那句低沉的话:“这是土地的记性。”汗水、机油、铁屑、人的念想……这些词汇在他脑中反复冲撞,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出口。
第二天清晨,雨势稍歇,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更浓重的机油味。宋岩换上了轻便的工装裤和防水靴,再次踏入家属区。这一次,他没有带平板电脑,只揣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还有几支不同规格的取样袋。小陈跟在他身后,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解和担忧。
“宋工,昨天那……您没事吧?”小陈试探着问,目光扫过宋岩略显疲惫却异常专注的侧脸。
宋岩没有直接回答,他蹲下身,就在昨夜那个泥水洼的边缘。雨水冲刷后,洼地里的泥浆沉淀了些,浑浊依旧,但水面平静了许多。他戴上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水,用取样铲刮取洼地边缘湿润的泥土表层,装入袋中,仔细封好,贴上标签。泥土入手冰凉粘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取样,做点分析。”他简短地说,声音有些沙哑。
接下来的几天,宋岩的身影频繁出现在这片即将消失的土地上。他不再仅仅测量裂缝和沉降,他的目光投向更细微的地方:墙角堆积的、混合着铁锈的深褐色泥土;裸露地面下,被油污浸染成黑色的土壤层;排水沟边缘,凝结着暗绿色、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油垢。他像考古学家般细致,又像侦探般执着,在每一个可能留下痕迹的角落取样、拍照、记录。
他联系了大学时的导师,一个研究环境地质的老教授,将样本送去分析。等待结果的日子里,他查阅了大量关于老机械厂的资料,从地方志到尘封的技术档案。他了解到这片厂区始建于五十年代,几十年来,重型机床的切削液、润滑机油、冷却水,连同工人们日复一日的汗水,不可避免地渗入脚下的土地。那些被机器打磨抛光的金属碎屑,微小到肉眼难辨,也随着清扫和雨水,最终归于尘土。
分析报告在三天后发回他的邮箱。邮件里的数据冰冷而精确:土壤样本中检测出远高于正常值的重金属残留(铁、铬、镍)、多种复杂的有机烃类化合物(主要来自矿物油)、以及高浓度的钠、钾离子(汗液成分)。报告结论清晰地写着:存在中度至重度工业污染,建议进行土壤修复。
宋岩盯着屏幕上的“污染”二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污染……需要清除的障碍。他脑海里却再次浮现出泥水中那个穿着工装的身影。汗水、机油、铁屑……这些被定义为污染物的东西,在老工人的口中,却是构成“土地记性”的要素。
几天后,开发商的项目经理李经理亲自来巡视进度。李经理穿着笔挺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小心翼翼地避开泥泞,眉头微蹙地看着这片破败的景象。
“宋工,进度要抓紧啊。”李经理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催促,“市里对这块地的开发时间卡得很紧。评估报告和土壤修复方案要尽快出来,尤其是这些污染,”他用脚尖虚点了一下地面,“得彻底清理干净,不能留一点隐患。”
“污染”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在他眼中,这片土地承载的只有需要被清除的负担,是未来光鲜蓝图下必须铲除的污点。
宋岩沉默地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正聚在厂区门口那棵老槐树下,低声交谈着。他们的目光也投向这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警惕,有怀念,也有深深的无奈。
中午时分,宋岩在厂区外的小面馆吃饭,又遇到了上次那位在屋檐下提醒他的老工人。老人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一碗清汤面。
“后生仔,还在查啊?”老人抬眼看了看宋岩,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了然。
宋岩在他对面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老师傅,您上次说的‘土地的记性’……除了下雨,还有什么时候能看到吗?”
老人慢悠悠地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热气:“看天意吧。地喝饱了水,又没被太阳晒干透的时候,最容易‘翻’上来。有时候是个人影,有时候是机器轰隆响的动静,还有时候……是说话声,模模糊糊的,听不清。”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都是过去的事了。厂子没了,人散了,就剩下这点东西,埋在地里,算是……我们这些人,还有那些年,存在过的证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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