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春节，对乜四仁家庭来说，是一个悲喜交替，难忘的节日。
从1980年开始，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就是分田到户土地承包。家家户户不缺粮吃，没有了饥荒，大家各奔前程。按照乜四仁父亲话说，就是绣女下了床、孩子进了田，农村再不好的土地都长粮食。各家各户风生水起，原来小麦亩量一二百斤，现在四五百斤。水稻大面积种植，出现最高亩产七八百斤，个别接近千斤。乖乖，这哪里吃的完。粮食富余了，可用剩余粮食去售卖。加之家里养大量鸡鸭，养牛羊，山区田地杂草多面积大，用篱笆一圈便可以喂十多只鸡和几十只鸭子，卖了蛋足够供油盐柴米和穿衣费用。
乜四仁父亲用空闲房子喂了两头猪，一头一百多斤，一头七八十斤，准备春节杀了，好好款待孩子们和亲戚朋友。
父亲先把一头大猪杀了，他知道外面两个孩子没有吃过一顿饱肉，学校生活艰苦，一周两次肉菜几片肥肉，每月只有几块钱零花，女儿家也不富裕。父亲感到很对不起孩子们。两个孩子都出息了，今年八九月份便可参加工作。两个儿子同时参加工作挣钱，每月有近百元收入，全镇没有第二户。父母沾沾自喜，晚上从梦中笑醒。父亲先杀一头大猪，只留下猪头和四个猪蹄、肚腹杂件，其余全部给大哥、二嫂、姐姐家、姑姑家了。
父亲想，小猪年前杀了自己享用。农村虽然不缺口粮，但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富裕，仅仅达到能够吃饱肚子没有饥荒，穿衣吃饭有保障，但农村积蓄微薄，存钱修房还不具备条件。按理，乜振兴要晚三天回家，乜四仁要早三天回家。母亲每天都翻看日历，计算时间。大哥高兴愉快，家里刚刚新买了一辆飞鸽牌二八圈加重自行车，全村就这一辆指标，许多家都想要，苦于手头没钱。大哥想到火车站去接二弟和三弟回来，这样也风光一些，免得舟车劳顿，还要走接近一小时土路回家。
大哥早早把自行车胎气打饱，然后把捆扎行李的布带准备妥帖。二弟今年竟然提前回家了。全家人有些吃惊，好在前一天刚刚杀了猪，母亲高高兴兴用酱汁煮了两个猪蹄和一半猪头，剩下一半等乜四仁回家再做。父亲早早和二嫂，大嫂家打了招呼来家吃饭。父亲一直在笑，他看着儿子已经出息了，马上就毕业参加工作，二儿子今年也毕业工作了，一生受苦受累到头了。两个儿子学校都不错，不管什么单位啥工作，都能拿几十元固定有保障的工资。母亲在厨房把一切准备妥当，一家人其乐融融满满一桌，还加了一个板凳才坐下。
在大家正要动筷和举杯喝酒时，二哥庄重的站起来说：今年已经恢复考研究生了，我准备报考硕士研究生。
父亲和母亲并不知道什么是硕士研究生？怎么上？怎么考？他们首先想到的是需要多少学费？
乜振兴说：现在上大学基本不交学费，生活费国家承包，但上研究生可能要交学费的。研究生课程上完后，参加社会实践与课题项目。做项目课题可以拿到部分补贴，生活费应该有保障。大家都放下酒杯和筷子。静静看着父亲与母亲的脸。
许久，父亲说：需要多少学费？
乜振兴说：大概几百元吧，今年才恢复，现在政策还没有出来。
父亲坐不住了，几年研究生下了，学费就能在汉山城区买一套几十平米房。研究生不但耽误三四年工作时间，还要继续上学花钱，花大钱。
乜振兴继续说：一旦考上研究生，就可以留在省城重要科研单位工作，这是人生最完美的结局。
父亲苦闷起来：他希望家里出一个研究生光宗耀祖，乜家在全村全镇显赫荣耀，可现在条件不允许，家里没有任何副业和经济基础，家庭中没有任何人能够拿出这笔钱供他读研究生。就是把所有家当卖了，凑不齐孩子研究生费用。
这顿酒喝的沉默而苦涩，父亲反复想：二儿多么美好前景，大学生在全镇来说也数一数二，已经很荣耀了，现在又要考什么研究生？他自己孩子已经上小学，学费还是自己给凑的，农村分田到户，家里的田地也是她们帮耕种和收获。媳妇懒散惯了没有劲，他们干活，儿媳只能在家做饭干零活。
父亲不敢深想下去。不由自主跪在乜振兴后背。这让全家人大吃一惊。大哥赶紧上前扶住。二哥立马跪在父亲面前，深深鞠躬后转身离开。
父亲的苦只有自己知道，母亲在生乜四仁时留下月子病，身体一直不好，自己在家庭变故中脚腕坏掉，四季交替和吹风下雨疼痛难耐，自己艰难困苦供两个儿子读书，多亏大儿平时帮忙，大儿媳贤惠帮助二儿媳照看接济，这才走到今天。考取研究生，不是我们农村家庭需要的，现在需要的是参加工作，单位能够分的离城市近一点，工资高一点。
乜振兴心志高，学习好，胸怀远大，他不知道家里是怎么过日子的，只知道现在政策好了，农民收粮食多了，家庭允许养鸡鸭，羊牛了，农民一年能收入多少？只能盖个土坯房屋。研究生对城市普通家庭，都是一件难事，我们农民没有这个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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