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的风像揣了把刀子,刮在脸上生疼。何大清坐在院里的躺椅上晒太阳,身上裹着叶辰给他做的厚棉袍,手里捧着个热水袋,眼神却没落在飘落的雪花上,而是直勾勾盯着院门口——许大茂正歪歪斜斜地骑着自行车进来,车把上挂着个空酒瓶,嘴里哼着跑调的小曲,差点撞翻李婶放在墙角的咸菜坛子。
“许大茂!你眼瞎啊!”李婶手里的萝卜干“啪嗒”掉在地上,气得直跺脚,“这坛子要是碎了,你赔得起吗?”
许大茂捏着车闸,自行车在冰上滑出半尺远才停下,他晃悠着下车,舌头都打了结:“不就……不就个破坛子吗?赔……赔你十个!”他眼睛扫过院里,看见何大清,忽然咧嘴笑了,“哟,这不是何老头吗?病好利索了?还能出来晒太阳呢?”
何大清的手猛地攥紧了热水袋,铁皮外壳硌得掌心生疼。他住院那阵子,许大茂就没少在背后嚼舌根,说他“死在外面才干净”“回来就是拖累街坊”,这些话都是小当偷偷告诉他的,当时他发着烧,只当是耳旁风,可此刻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调调,心里像被塞进团火,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许大茂,你说话客气点!”叶辰从互助角出来,手里还拿着修到一半的锯子,“何大爷刚好利索,别在这儿添堵!”
“我跟何老头说话,关你屁事!”许大茂把酒瓶往地上一摔,玻璃碴溅得到处都是,“这院儿里谁不知道他当年是为啥走的?欠了一屁股债,跑天津卫躲清闲,现在倒好,摇身一变又成了大爷,让你小子供着!”
这话像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何大清心里。当年他确实是因为替人担保背了债,可那债早就在码头扛了三年麻袋还清了!这些年他在天津卫吃的苦,受的罪,许大茂这种只会偷奸耍滑的人哪会懂?
“你给我闭嘴!”何大清猛地从躺椅上站起来,棉袍都被带得滑到地上,他指着许大茂,手气得发抖,“我何大清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欠的债一分不少还清了!倒是你许大茂,偷鸡摸狗的事干得还少吗?拿厂里的钢筋换酒喝,偷看寡妇洗澡,你还有脸说别人?”
院里的人都被这动静惊出来了。秦淮茹赶紧捡起棉袍往何大清身上披,李婶拉着要上前理论的张大爷,小当和槐花吓得躲在秦淮茹身后,眼睛睁得溜圆。
许大茂被揭了短,脸涨得像猪肝,撸起袖子就想往前冲:“你个老东西敢骂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有本事你动一下试试!”叶辰把何大清护在身后,手里的锯子攥得紧紧的,锯齿在雪光下闪着冷光,“许大茂,你要是敢碰何大爷一根手指头,我今天就让你躺着出这个院!”
许大茂被他眼里的狠劲吓了一跳,脚底下顿了顿,嘴里却还硬着:“你们……你们以多欺少!我去街道办告你们!”
“告我们?”何大清推开叶辰,往前迈了一步,虽然身形佝偻,眼神却像年轻时一样锐利,“你去告啊!把你干的那些龌龊事都跟街道办说说!让他们评评理,是我这清清白白的老头该骂,还是你这偷鸡摸狗的东西该打!”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震得院墙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我何大清在这院儿住了三十年!李大爷的胡琴是我修的,张大妈的煤炉是我砌的,就连你许大茂小时候掉进冰窟窿,都是我跳下去把你捞上来的!我什么时候亏欠过谁?你现在喝了点猫尿,就敢在这儿撒野?”
这番话吼出来,何大清的脸都憋红了,胸口剧烈起伏着,可眼神里的怒火却烧得更旺。许大茂被他吼得愣在原地,张着嘴说不出话,大概是忘了自己还有这么段往事,又或许是被这股子正气震慑住了。
“当年我走,是不想连累街坊!”何大清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哽咽,却字字清晰,“在天津卫扛麻袋,我一天挣两毛钱,攒够了就托人寄回来还债!现在我回来了,是想跟大家伙儿安安分分过日子,你凭什么糟践我?凭什么糟践这院儿里的情分?”
李大爷拄着拐杖“咚”地往地上一戳:“何大清说得对!许大茂,你给我滚!这院儿不欢迎你这种没良心的东西!”
“滚出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街坊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骂起来,唾沫星子差点把许大茂淹了。他看着众人愤怒的脸,又看了看何大清挺直的脊梁,终于怕了,嘴里嘟囔着“你们等着”,骑上自行车狼狈地溜了,车胎碾过玻璃碴,发出刺耳的响声。
院里总算安静下来,只剩下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何大清还站在原地,胸口依旧起伏着,可眼神里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卸下重担的疲惫。叶辰赶紧扶他坐下,把热水袋塞回他手里:“大爷,您消消气,跟那种人生气不值当。”
“我不是气他骂我。”何大清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雪沫子,“我是气他糟践这院儿里的情分……咱们住在一起,就该像一家人,互相帮衬,不是互相糟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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