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中秋夜的御书房,桂香从窗缝钻进来,混着烛火的暖意,却驱不散萧桓心头的寒。他指尖抚过谢渊的《谏臣录》,宣纸因年岁久远变得发脆,最后一页“臣愿以骨为梯,助陛下登治世之峰”的字迹,被泪水洇过又风干,留下深浅不一的褶皱,像极了谢渊临终前枯槁的指节。案头新呈的职官考绩册墨迹鲜亮,江澈的河工图纸、赵烈的边防军报、李董的治苏文书——这些谢渊当年在《贤才名录》里圈点的名字,如今都成了治国栋梁,可那位举贤的贤臣,却再也等不到一句迟来的“朕信你”。烛花在他袖口的墨渍上投下细碎的影,与谢渊手札上的墨痕重叠,恍惚间竟像是故人递来的谏章。
“陛下,沈大人与纪大人在外候旨。”太监的声音轻得像棉絮,怕惊碎了殿内的沉寂。萧桓抬头,铜镜里映出自己的鬓角,竟比案上谢渊那方乌木牌位更显苍白。他攥紧《谏臣录》,指腹磨过“魏党势大,当渐除之,不可操切”的批注——当年他嫌谢渊迂腐,拍着龙椅怒斥“朕要的是速战速决”,反让谢渊成了魏党反扑的靶子。如今魏党已灭,抄没的家产堆成了山,可他欠谢渊的,何止一句道歉,是本该属于忠良的十年光阴,是江南百姓因河工延误多受的三年水患。
重阳
秋旻澄澈宇空遐,丹叶枫飘落帽斜。
菊馥浮杯思旧事,茱萸系佩忆韶华。
雁凌寒霭云容淡,山抹余晖景致嘉。
心共秋英同净澈,风中遥酹颂清嘉。
吏部尚书沈敬之捧着一叠泛黄的谏章,跪在殿中时,袍角扫过砖缝里的青苔,带出细碎的潮气。这位历仕七朝的从一品老臣,脊背已不复挺拔,却仍将谏章举得与肩齐平,声音发颤:“陛下,这是谢公被贬前,藏在御史台‘密档阁’地砖下的最后七道谏章。”他枯瘦的手指拂过最上面一道,“当年魏党封了御史台,臣是昨日翻修旧屋,才在当年谢公的书案夹层里找到这包用油纸裹着的文书。”谏章封皮“请护谏臣疏”五个字,被雨水浸得发皱,纸页边缘还留着泥点——那是谢渊在午门外跪雨三日时,被泥水溅湿的痕迹。
萧桓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纸页,就像触到了当年冰冷的雨丝,猛地缩回手。他记得那个雨天,谢渊身披湿透的青袍,跪在积水里,额角的血混着雨水往下淌,却仍扬着谏章喊“陛下三思”。而他当时正与魏党权臣对弈,只不耐烦地挥袖:“拖下去!”如今谏章里“近日魏党构陷御史台三人,皆因直言进谏。臣请设‘谏臣保护法’,非经三法司会审,不得拘押言官”的字句,铁画银钩,字字扎心。“朕当年……竟让他在雨里跪了三天三夜。”萧桓的声音哑得像破锣,指腹按在纸页的泥点上,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刺骨的寒。
侍中纪云舟上前一步,这位掌封驳的从一品官员,素来以直言闻名,此刻却刻意放轻了脚步:“陛下,谢公此疏,开篇便写‘臣恐祸及自身,更忧言路断绝’,正是预见了自己的结局。”他从袖中取出一本磨损的《言官名录》,“这是谢公亲手编的,里面记着每一位因谏获罪的官员家眷近况,他被贬前还在批注‘需设法周济’。如今臣请陛下依疏推行‘谏臣保护法’,再设‘言官直奏制’,凡谏章,用鎏金铜匣封装,直达御案,任何人不得拆阅拦截。”他顿了顿,声音微颤,“这既是告慰谢公,也是为江山留敢言之人。”
萧桓当即下旨,朱笔在诏书上划过,墨汁浓得像血:“命纪云舟牵头草拟‘谏臣保护法’,虞谦(左都御史)带御史台全程监督,凡有推诿者,以阻挠新政论罪!”他亲自将谢渊的谏章用明黄绫缎装订成册,放在御案最上层,每页都用朱笔批注“即刻推行”。当笔尖落在“请护谏臣疏”末尾,他犹豫片刻,写下“朕知过矣”四个字,刚停笔,烛花“啪”地爆开,火星溅在字上,像一滴迟来的、滚烫的泪。殿外的桂香恰好飘进来,落在纸页上,似在为这迟来的醒悟添一丝暖意。
次日朝会,萧桓将谢渊的谏章公之于众,当内侍读到“君者,舟也;臣者,舵也;民者,水也。舵折则舟倾,臣亡则君孤”时,满朝文武“唰”地跪了一地,袍角扫过金砖,声响震得殿顶落尘。萧桓走下丹陛,亲手扶起沈敬之,老人鬓角的霜花沾着殿外的桂香,他沉声道:“朕当年错折良舵,听任魏党蛀空船板,险些让大吴这艘船倾覆。今日起,凡敢阻言路、害忠良者,无论官职高低、是否皇亲,一律下三法司严审,抄家充公!”他抬手指向殿外的晴空,“谢公的话,朕今日才懂——保得住忠良,才能保得住江山!”
沈敬之的考绩册里,夹着一份用麻线装订的名单,纸页边缘被虫蛀出细孔,却用朱砂仔细修补过——那是“谢公举荐未用之人”。名单首列“吴岳”二字,墨迹被摩挲得发亮,旁边是谢渊的小字批注:“西南战事见其勇,赈灾时见其仁,可堪大用。”“谢公当年三次将这份名单附在举荐疏里,都被魏党换成了空白册子,陛下未曾得见。”沈敬之躬身时,袍袖扫过案上的香炉,香灰簌簌落在名单上,他慌忙用袖角拂去,“吴岳因随谢公弹劾魏党,被贬至西南烟瘴地,如今在当地教蛮族耕织,百姓为他立了‘生祠’,称他‘吴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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