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看着“吴岳”二字,忽然想起当年御案上确有过几本“空白疏”,他只当是谢渊敷衍了事,随手扔在了废纸篓里。“传旨!八百里加急,召吴岳即刻回京,任兵部左侍郎,协助秦昭统筹边防!”他猛地一拍案,镇纸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晃出涟漪,“再加一道旨,凡谢公当年举荐之人,无论现在是贬谪为民还是官职低微,皆由吏部重新考核,有才者破格提拔,渎职者连同当年压制举荐的魏党余孽一并论处!”陆文渊(吏部右侍郎)连忙领旨,他曾是谢渊门生,当年因替老师求情被廷杖,此刻扶着笏板的手还在抖,眼眶却亮得惊人。
吴岳回京那日,身着洗得发白的从七品官袍,袖口磨出了毛边,脊背却挺得笔直如枪。他在殿中叩首时,露出掌心的老茧——那是在西南教民耕田、筑堤磨出来的,纹路里还嵌着洗不净的红泥。“陛下,谢公当年送臣离京时,曾赠臣这本《治军策》。”他双手捧上一本线装书,书脊用麻线补过三次,边缘被指腹磨得发毛,“他说‘为官者,不在官职高低,在为民做事。就算贬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陛下的恩泽带到那里’。臣带在身边,夜夜研读,不敢或忘。”
萧桓接过《治军策》,指尖刚碰到封面,就被纸页上的细毛刺了一下。首页“兵者,卫民也,非扰民也”八个字,墨迹遒劲,旁边还有谢渊的批注:“西北军饷克扣三成,士兵冬日无棉衣,恐生哗变,需速改。”他猛地想起当年谢渊拿着军饷账本在殿外跪谏,他却因国库空虚斥责“小题大做”,导致三个月后西北果然发生兵变,死伤百余士兵。“朕当年若信谢公,何至于让将士们在寒风里冻饿?”萧桓的声音发颤,按住吴岳的肩膀,“朕命你主持‘士兵优抚制’,按谢公遗策推行——军饷每月初一足额发放,伤残士兵由官府赡养,阵亡将士家眷免十年赋税,不得有误!”
吴岳领旨后,带着谢渊的《治军策》亲赴西北,与邵峰一同整顿边防。他将士兵的棉衣、军饷标准刻在营外的石碑上,亲自守在粮库发粮,连一粒米都不许克扣。三个月后,秦昭的奏报送抵御案:“西北军心大振,赵烈所部士兵主动请缨守烽火台,鞑靼探子来探,见我军士气高昂,连夜遁走,再不敢轻易犯边。”萧桓将吴岳的奏报与谢渊的举荐疏放在一起,忽然明白:弥补愧疚,不是给谢渊追封多少爵位,而是让他的眼光不被辜负,让他的心血在这些实干官员身上,开出安稳江山的花。
蒙傲(大将军)的边防奏报,用的是西北特有的粗麻纸,还带着贺兰山的风沙气息。奏报里提到一处旧关——“靖安关”,是谢渊当年主持修建,如今关楼的木梁已被虫蛀空,城墙塌了大半,“谢公当年奏请每年拨银五万两修缮此关,称其‘为西北第一屏障,守得住靖安关,就守得住河西走廊’,连续五年,陛下都准了,可银钱全被魏党以‘边患平息’为由贪墨,连关卒的军粮都掺了沙土。”蒙傲是武将,说话素来直接,此刻却刻意放轻了声音,怕触痛帝王的伤疤,“末将上个月巡边,见关卒住在破窑里,冬天盖着茅草,冻得直哆嗦。”
萧桓翻出当年的户部账本,牛皮封面的账本已泛出霉味,每页“靖安关修缮银五万两”的记录旁,都画着一个潦草的“付”字,签字的正是魏党核心成员。“周霖、徐英,即刻带人核查这笔银钱的去向!”他将账本摔在案上,纸页哗哗作响,“贪墨者无论生死,一律抄家,家产全部充作边防修缮银;当年签字画押的经办人,就算只剩骨头,也要从坟里挖出来鞭尸!”他转向蒙傲,语气缓和了些,“朕命你亲赴贺兰山,依谢公《边防策》重修靖安关,增设十二座烽火台,所需银钱、工匠,户部优先拨付,若有人敢克扣,你可先斩后奏。”
蒙傲离京前,萧桓将谢渊的《边防策》亲手交给他,册子用鲨鱼皮做封面,里面夹着谢公当年手绘的关隘图,山川河流标注得一清二楚,图边还有小字:“此处可设烽火台,视野开阔,能提前两时辰发现敌情。”“谢公当年为了靖安关的修建,亲赴贺兰山考察,磨破了三双靴子,回来后咳了半个月的血,连夜绘图标注。”萧桓的指尖拂过图上的血迹,那是谢渊咳血时溅上的,早已变成暗褐色,“而朕当年竟连图都未曾细看,只当是无用的废纸。”蒙傲接过册子,重重叩首:“末将定不辱命,让谢公的心血,在贺兰山立起来!”
半年后,蒙傲的捷报随着贺兰山的风雪一同送到。奏报里附了一张靖安关的图,新修的关楼气势恢宏,匾额上写着“忠肃关”——这是蒙傲擅自改的,为了纪念谢渊的谥号。“末将知擅改关名是大罪,愿领罚。”奏报末尾,蒙傲特意加了这句。萧桓却笑着提笔批复:“改得好!赐靖安关为‘忠肃关’,立碑记谢公功绩,由沈修撰写碑文,碑要刻得厚,要让后世子孙都知道,这关是用忠良的心血筑成的。”他想起谢渊当年说“边防不是堆石头,是堆民心”,如今忠肃关的关楼里,关卒都住着暖窑,军粮雪白,这才是对谢公最好的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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