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翰林院编修)撰写的碑文,用的是颜体,厚重有力。里面有这样一句:“公之忠,不在生前荣宠,在死后遗泽;君之悔,不在泪湿青衫,在力补前愆。”萧桓看后,亲自提着朱砂笔,在“君之悔”后加了一句:“朕当以公为镜,日日自省,不敢或怠。”他命人将这句话刻在石碑的背面,又让人打了一面铜镜,背面刻上“忠肃”二字,挂在了御书房的墙上。从此每当他批改奏折到深夜,铜镜就会映出烛火,仿佛谢渊的目光,正落在他的笔端。
江南水渠的汛情报告,是用浸过桐油的油纸包着送来的,还带着运河的水汽。江澈(江南水利总督)的信写得朴实,字里行间却透着急切:“水渠虽稳固,然下游圩田地势低洼,连日降雨后仍有积水之患。谢公当年《河工策》中,有‘分渠疏水法’可解,臣已带人试过,挖三条支渠即可将水引入长江,臣请陛下准臣全面推行。”信末附了谢公手绘图样,用毛笔画的,支渠的走向、宽度标注得精准,旁边还有小字批注:“此处土松,需用石夯加固,免生溃堤。”
萧桓看着图样,指腹抚过“石夯加固”四个字,忽然想起当年江澈五次上书请修水渠,都被他以“国库空虚”搁置,最后一次江澈甚至带着江南的泥土来上朝,跪在殿中说“这土泡了水就软,百姓的房子要塌了”,他却让侍卫把人拖了出去。若非半年后堤岸真的溃决,冲毁了千亩良田,他仍不知谢渊遗策的珍贵。“传旨,准江澈推行‘分渠疏水法’,冯衍、卢浚即刻带工部工匠赶赴江南协助,所需银钱由徐英从盐铁税中优先拨付,一文都不许少!”他在江澈的信上批注,墨汁滴落在“臣请陛下准”五个字上,“朕当年失察,让江南百姓多受了三年水患之苦,今日必以谢公之策补之,若有延误,朕拿你们是问!”
江澈接到旨意后,亲自带着工匠赶赴下游圩田,白天与百姓一同丈量土地、开挖分渠,晚上就着油灯研究谢公的图样。他穿的粗布短褂沾满泥浆,百姓都亲切地喊他“江工头”。柳恒(河南布政使)听闻后,连夜派人选送新麦种到江南,麦种用陶罐装着,附信说:“这是按谢公《农桑疏》培育的‘耐旱高产种’,水渠通了,正好种上,不耽误秋收。”江南百姓见官府如此用心,纷纷自带锄头、扁担来修渠,原本预计半年的工程,三个月就完成了。开工时插下的柳条,完工时已抽出了新枝。
秋收时,江澈的奏报带着稻谷的清香送到京城:“江南圩田亩产比去年增了四成,百姓家的米缸都满了,自发为谢公立了‘水德碑’,碑旁还刻了陛下的名字。”萧桓看着奏报上的拓片,“水德碑”三个字苍劲有力,他的名字刻在谢渊旁边,却显得格外刺眼。他提笔将自己的名字划去,批注:“此功在谢公,在江澈,在江南百姓,朕何功之有?”随即下旨:“将‘分渠疏水法’与‘新麦种’在全国推广,江澈升任工部尚书,接替冯衍之职,赐‘治水能臣’匾额一方。”他知道,让实干者上位,才是对谢公“任人唯贤”理念最好的践行。
冯衍接到调令时,正在主持京城城墙的修缮,他放下手中的图纸,笑着对传旨太监道:“江大人懂谢公遗策,比老夫更适合工部尚书的位置。”入宫谢恩时,他还特意带上了谢公当年的《工程考》,“这是谢公当年主持修建皇宫时写的,里面记着‘工程质量,关乎性命,不可有半分虚浮’。老夫这些年一直照着做,如今交给江澈,也算不负谢公。”萧桓看着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臣,忽然明白:谢渊留下的不仅是策论,更是一种“以民为本”的为官风气——不贪功、不嫉贤,这才是大吴最宝贵的遗产。
钟铭(都察院副都御史)巡抚江南归来,没带金银特产,只带回了一件特殊的“贡品”——一本用粗麻纸装订的《谢公恩录》。册子的封面是百姓用胭脂染的,有些褪色,每页都记着谢渊当年的善举,字迹歪歪扭扭,却字字真挚:“天启三年,谢公巡江南,见灾民无食,开仓放粮,我爹才活下来”“谢公为蚕农请命,减免丝税,我娘的织机才没停”“谢公修的‘便民桥’,现在还能过牛车”……最末一页,是位老农画的简笔画:谢渊穿着青袍,在田间教他耕田,旁边站着个模糊的帝王身影,却背对着他们,手里还拿着一卷书。
“陛下,江南百姓说,谢公是‘活菩萨’,您推行谢公遗策,就是‘好皇帝’。”钟铭将册子递上,声音有些哽咽,“但也有老人拉着臣的手问,‘当年为何不早用谢公之策?要是早十年,我那饿死的孙儿就能吃到新米了’。”这句话像重锤,狠狠砸在萧桓心上。他一页页翻着《谢公恩录》,指尖抚过老农的简笔画,那背对着百姓的帝王身影,让他脸上火辣辣地疼。“朕当年,就是这个背对着百姓的帝王。”萧桓长叹一声,将册子放在御案中央,“传李董即刻入京,朕要亲自问问他,百姓现在最需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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