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於寒刃:商於的雪季尚未褪去余寒,营垒间的操练声却比往日更添几分沉凝。商鞅身披玄色羔裘,立在中军帐外的高台上,目光掠过校场中肃立的新军士卒——他们的甲胄上还凝着未化的霜雪,手中的青铜剑在熹微晨光里泛着冷光,每一次挥剑、每一步突进,都带着近乎机械的精准。这是他亲手锻造的军队,是秦法浇筑的利刃,此刻却像被无形的阴霾笼罩,连呼号声都比往日低沉了几分。
帐内案头,那柄秦孝公赐下的匕首静静躺着,鞘上的夔龙纹在烛火下蜿蜒如活物。商鞅每日晨起必亲手擦拭,鹿皮反复摩挲过冰冷的金属,指尖能触到刃口暗藏的锋芒。这匕首曾是君臣相得的见证,孝公当年将它递到他手中时,眼中燃着同他一样的火焰:“卫鞅,秦之变法,如开山辟石,遇阻可自决,遇乱可先斩!”如今孝公龙驭上宾,新君嬴驷尚在潜邸,这柄匕首便成了他唯一的防身之物,也是他心中最后的底气。
“君上。”帐帘被轻轻掀起,景虎一身戎装,肩上落着细碎的雪沫,神色比往日更显焦灼,“斥候第三次传回消息,咸阳太庙的盟会已散,甘龙那老贼联合了郿县孟氏、蓝田白氏等十二家老世族,连当年被君上削去爵位的公子华也暗中参与了。他们约定,待新君登基大典后三日,便联名上书,以‘擅权乱政、结党营私’为名,请诛君上。”
商鞅转过身,指尖在案上的竹简上轻轻一点——那是昨夜刚补录完的《商君书·赏刑》篇,墨迹尚未完全干透,“利禄官爵抟出于兵,无有异施也”一行字,力透竹背。他望着景虎年轻却已满是风霜的脸,忽然想起景监当年随他入秦的模样,亦是这般锐气逼人,却少了几分如今的沉稳。
“联名上书?”商鞅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讽,又似无奈,“甘龙活了七十余载,竟只敢用这般伎俩。他若真有胆量,便该在朝堂上与我辩法,而非躲在暗处勾结宗室,玩弄权术。”
“可他们人多势众!”景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腰间的佩剑因动作发出轻响,“君上,末将愿率三百死士,今夜便潜回咸阳。甘龙那老贼每日五更必去府后园练剑,末将定能取他首级,以绝后患!”他眼中闪着决绝的光,虎口因紧握剑柄而泛白——父亲景监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再三叮嘱要护好商君,护好新法,如今危局在前,他怎能坐视不理。
商鞅抬手按住景虎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厚重的甲胄传过去,让后者躁动的气息稍稍平复。“景虎,你随我在商於练兵三年,可知这支新军为何能以一当十?”
景虎一怔,随即沉声答道:“因秦法严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因士卒皆为寒门子弟,唯有军功可改变命运;更因君上亲自督练,阵法精妙,兵器精良。”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商鞅走到帐门边,望着远处覆雪的山峦,“这支军队的根基,不在甲胄,不在兵器,而在‘信’。秦法信于民,故士卒信我;我信秦法,故敢以性命护之。你若率死士入咸阳,杀了甘龙,固然能解一时之恨,可‘拥兵作乱’的罪名,便如烙印般钉在我与新军身上。届时老世族振臂一呼,天下人皆以为我商鞅要反,新君即便有心护我,也难违众议。”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商於乃大秦东部门户,北接河西,南邻楚地,若此处生乱,楚魏必趁机来犯,秦国数十年变法之功,或将毁于一旦。你要记住,我们守护的不是商鞅的性命,是秦法,是秦国的未来。”
景虎闻言,羞愧地低下头,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单膝跪地:“末将愚钝,险些坏了君上大计,请君上降罪。”
“起来吧。”商鞅扶起他,“你有护法之心,何罪之有?只是日后行事,需多思三分。”他转身回到案前,取过一卷竹简,递到景虎手中,“这是我昨夜拟定的《商於防务策》,你即刻按此行事:其一,加派斥候,每日两次往返咸阳,务必查清老世族的每一步动作;其二,加固营垒,在商於边境的函谷道口增设烽火台,若有楚魏异动,即刻传讯;其三,清查营中士卒籍贯,凡与咸阳老世族有亲眷关联者,暂调至后勤,不得接触兵符印信。”
“末将领命!”景虎双手接过竹简,神色肃然,转身大步离去。帐帘开合间,一股寒风卷入,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商鞅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并非不畏惧,甘龙等人布下的罗网,早已如寒雪般笼罩下来,可他不能退——从入秦那日起,从孝公与他在栎阳宫彻夜长谈那日起,他的命,便与秦法绑在了一起。
夜色渐深,商於的雪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沫打在营帐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商鞅案前的烛火依旧亮着,他铺开一卷空白竹简,提起狼毫笔,在砚台中细细蘸墨。烛光照着他清瘦的面庞,鬓角的几缕白发在火光下格外显眼——这几年督练新军,处理商於政务,他几乎无一日安眠,可眼中的光芒却愈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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