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住的地方是离县一中最近的宾馆,相比而言,这算城里最低的楼层,而且看起来旧,却比家里干净。每张床都铺着蓝白格子的床单,叠得方方正正的,像块豆腐。最让张宇惊讶的是灯,五彩斑斓的,白花花的光洒满整个屋子,比家里的灯亮上十倍,照得墙上的海报图画都泛着光。他忍不住按了三下,看着三种变换的灯光,心里又新奇又欢喜。
吃饭是在学校食堂,水泥砌的灶台,不锈钢的窗口,师傅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用大铁勺舀菜。虽然只是简单的米饭和炒菜,但每天都能吃上白面馒头,暄腾腾的,捏在手里能弹回来。菜里还能见到肉星,油汪汪的,香得他直咽口水。他总是把馒头掰成小块,就着菜慢慢吃,连掉在桌上的饭粒都捡起来塞进嘴里——在家里,只有过年才能吃上这样的饭菜。
接下来的几天,张宇的生活被考试填满。但那初见县城的震撼,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心里,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悄悄发了芽。
考试的教室在县一中的教学楼里,水泥地面光溜溜的,窗户上装着玻璃,能把外面的阳光全请进来。课桌是新的,漆成黄色,抽屉里干干净净,没有乡里课桌陈旧。监考老师穿着白衬衫,说话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威严,手里拿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粉笔,走路时"哐当哐当"响。
张宇反倒不紧张了。那些题目,不管是语文的阅读理解、数学的几何证明,还是英语的选择题,他都觉得眼熟。平日里在微弱的灯光下啃过的课本、做过的习题、背过的公式,此刻都清晰地印在脑子里,像刻在石板上的字,擦都擦不掉。他握着笔,是娘特意给他买的新钢笔,吸足了蓝黑墨水,一笔一划地写着,思路顺畅得像是山间流过的小溪,没有阻碍。遇到难题,他也不慌,先跳过,等把会做的都做完,再回头慢慢琢磨。往往想着想着,就豁然开朗了,像是突然找到了解开山路岔口的路标。
考语文时,作文题是《我的向往》。他盯着题目看了半晌,脑子里闪过县城的水泥路、亮闪闪的瓷砖楼、穿高跟鞋的阿姨、叼冰棍的孩子,还有那盏能变换颜色的电灯。他提笔写道:"我向往山外的世界,那里有平坦的路,有明亮的灯,有读不完的书......"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每场考试结束,走出考场,看到其他同学或兴奋或沮丧地讨论着题目,他心里总是平静的。他同学狗蛋说最后一道数学题太难,他肯定做错了,蹲在树底下唉声叹气。李娟红着眼圈,说英语听力太快,她好多都没听清。张宇却只是坐在花坛边,看着教学楼顶上的国旗,在风里哗啦啦地飘。他知道,自己尽力了,也发挥出了平时的水平,就像山里的玉米,该扎根时扎根,该拔节时拔节,到了秋天,总会结出属于自己的棒子。
空闲的时候,他会和狗蛋、李娟一起,在县城中学附近转一转。校门口有个卖书的小摊,用木板搭的架子,摆着花花绿绿的书。有故事书,有漫画,还有厚厚的字典。张宇会蹲下来翻半天,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带着油墨香的纸页,心里欢喜得很。他看到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封面上画着宇宙飞船,里面讲为什么天是蓝的,为什么月亮会跟着人走。他翻了又翻,看了又看,摊主是个戴眼镜的老爷爷,笑着说:"喜欢就买一本,才五块钱。"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那是父亲用汗水辛苦换来的,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把书放回原位,心里却记住了书名——等将来有钱了,一定要买一本。
学校旁边有个小公园,里面种着他叫不出名的树,叶子是圆圆的,绿得发亮。有老人在树下下棋,棋盘是石头做的,棋子是玻璃球,红的绿的,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老人们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争论,"你这马走得不对我这炮能吃你的车",声音洪亮,却不生气,像是在拉家常。张宇会站在旁边看一会儿,虽然看不懂棋路,却觉得新鲜又有趣——原来老了之后,不用坐在门槛上抽烟,还可以这样过日子。
有天傍晚,他们走到一条更宽的街上,路边有个大屏幕,正放着新闻。好多人站在底下看,仰着头,像在看天上的月亮。屏幕里的人穿着西装,说着他听不太懂的话,背景是比县城更高的楼,密密麻麻的,像一片钢铁森林。王老师说,那是北京,是首都,比县城大得多,好得多。张宇盯着屏幕,眼睛都看直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
这四天过得很快,像指间流过的水,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溜走了。考试结束那天,他们又挤上了回山的长途汽车。车还是来时那辆,依旧"哐当哐当"响,只是车上的人大多带着倦意,靠在座位上打盹。
车窗外,县城的高楼渐渐被抛在身后,像被谁一点点收进了口袋。熟悉的山影重新出现在视野里,青灰色的,沉甸甸的,把天空挤成了一条线。张宇靠在车窗上,没有像来时那样睡着。玻璃上沾着灰尘,他用手指在上面画着,画县城的高楼,画平坦的马路,画亮闪闪的电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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