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曲阜城垣间流动的薄雾,带着沁骨的冷湿。鲁宫阶石上凝结的微霜,踩上去滑腻且冰凉。公子遂的宽袖被风吹得起伏不定,他脚步略快,袍袖灌满了清晨带潮气的风。中大夫臧孙辰在宫门外迎住了他,面皮紧绷,忧色凝重。
“上卿,公室已遣六乘之副。但临淄……”臧孙辰声音压得很低,字字都裹着沉甸甸的不安,“依旧递来消息,言语暧昧,夫人车驾迟迟未动。”
公子遂脚步顿了一瞬,眼睫下的深眸锐利冷峭,旋即若无其事踏过门槛,衣摆刮过冰凉的石地。深阔殿中只闻檐下铜铃被风偶尔拨弄的闷响,以及自身袍服曳地的细微窸窣。鲁宣公姬俀高踞阶上主位,冕旒垂下的玉珠遮去了大半面容,唯见挺直的肩背线条紧绷,泄漏着他远超年龄的重压。案前那份帛书,卷轴边缘似被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捏攥,褶皱深刻。
公子遂行至丹陛之前,垂首,双手拱揖,腰背深深弯折下去,行了一个几乎触地的重礼,宽大的玄端服下摆如墨色水流在冰凉的地面铺开。“臣,遂,奉命入齐。旦夕即行,必亲迎夫人归阙。”
宣公年轻的声音在大殿高深的穹顶下透着一丝极力压制的微颤:“仲父…齐国久居夫人而不遣,诸卿…”他的目光扫过阶下默立的孟孙、叔孙几家长老,那目光里既有探询,更有一种被无形绳索勒紧的焦虑,“议一议,临淄之意,究竟何在?”
“大王,”叔孙长老踏前半步,苍老的声音在空旷殿中分外清晰,“夫人乃先君文公嫡配,国母之尊,久羁他国,鲁室颜面何存?”话语掷地有声,带着宗室的耿介,“况齐国无端留难,其心叵测,我鲁国岂可一味谦抑?”
宣公没有接话,冕旒后的眼神落在下阶侍立的公子遂身上:“仲父此行……可有万全把握?”
公子遂再次躬身,额头几乎贴到交叠的手背,声音不高,却沉如磐石:“臣,身负王命,即刀山火海,亦当往之。齐国若有不允之意……”他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像从千斤石磨下艰难挤出,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臣,当据理力争,竭尽心力。纵有倾国之财帛,或割让膏腴之土……”言及此处,他似乎感到周遭空气为之一窒,孟孙家老大夫的目光骤然凝紧如针。公子遂的脊背挺得更直,几乎带着孤傲的硬度,“……亦在所不惜。惟愿夫人早归,新君得奉慈闱,以安国人殷望。”
阶前死寂,寒气随着风丝丝沁入骨髓。鲁宣公沉默良久,广袖内的指节绷得惨白。他终于低声道:“寡人无他念,惟盼仲父…早携慈母归国。车驾已在宫外等候仲父。”
公子遂肃然再拜:“臣谨遵君命。”
他退后几步,才转身,玄色的朝服衬得他身形如一道决绝的孤影,径直穿过那两列沉默如泥塑木雕的卿大夫,向着宫门浸在寒春晨雾中的光亮走去。门外,执戟的甲士身影在薄雾中模糊如魅,御者手执长鞭静静侍立在六乘副车之侧。车旁垂手侍立着几名亲随侍卫,面容都被冻得青白。
副使柳下惠迎上一步,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与焦虑:“上卿,齐情未明,此行…”
公子遂脚步未停,径直登车:“起行。”
御者长鞭挥动,马匹嘶鸣,在薄雾弥漫的阡陌上拖出六道深痕。曲阜的灰墙矮房慢慢被抛远,车轮碾过郊野湿泞的泥土,溅起点点泥星。
初春的齐风刮在脸上,比鲁地更添几分粗砺。公子遂立在空阔的齐宫庭院之中,玄端之服在风中翻飞。齐宫高耸的台基投下沉重的阴影,将他整个笼罩。一位齐国下大夫神色倨傲地站在阶前,声音拖得缓慢又漫不经心:“贵使稍候,敝国君上此刻……尚有他务缠身。”
柳下惠上前一步欲言,公子遂却伸臂将他拦住,动作果断,只轻轻一摆。他面容沉静如水,目光缓缓扫过庭院四周——两侧执戟的齐国甲士,身形高大,如同铜浇铁铸,甲胄泛着冷硬的寒光;他们的眼睛冰冷地直视前方,仿佛眼前这鲁国使者不过是一尊无足轻重的石像。
光阴在这威压的注视下,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冻。
日影缓缓从廊柱东侧移到正中头顶,毒辣阳光直射下来,穿透公子遂薄薄的朝服冠冕。额头颈间汗水凝聚,沿着鬓角滑下,洇湿了玄色的领口。庭中只闻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甲叶偶尔碰撞的冷硬铿锵。
阶上传来脚步声,拖沓又沉重。公子遂抬眼,齐惠公在数十名臣僚簇拥下立于高台,宽大的袍袖在风中鼓荡,玉旒之后的目光模糊不清,威严深重。
齐惠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饱食后的慵懒与威严:“鲁使远来辛苦。寡人观表文,知汝君孝心切切,甚感欣慰。然……”他话锋一转,那懒洋洋的语气陡然注入一丝不容置疑的冰棱,“鲁夫人姜氏入齐侍疾,情深义重。其父既殁,哀恸伤损根本。此刻归国,非但不能慰藉思亲之苦,恐更有加重其忧烦之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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