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2年 汉景帝后元二年 九月中旬
野马川的血腥气息,被秋风吹散了许多,但战争的创痕却深深烙印在这片土地与人心之上。戍垒内外的尸体已被收敛,汉军阵亡者的遗体被白布包裹,暂时安置于垒内空地,等待运回高阙附近的家族墓地或集中安葬。匈奴人的尸体则被草草堆叠焚烧,浓烟带着焦臭,数日不散。伤兵的呻吟充斥在临时辟出的医帐内,医者与民妇穿梭忙碌,金疮药与血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幸存的士卒沉默地修补着破损的垒墙,清理着嵌入土中的箭簇与折断的兵刃,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后怕,以及劫后余生的茫然。
李玄业没有在高阙过多停留。留下必要的守军与李广善后,他带着亲卫骑兵与部分伤兵,于战后第三日清晨启程返回高阙。玄甲上的血污虽经擦拭,仍留有暗沉的痕迹,大氅上的破口也未及缝补。他策马行在队伍前列,脊背挺直,目光平视前方,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与思虑,比出征时更为深重。
野马川一战的胜利,并未带来多少喜悦。斩首四百余级,对匈奴左大将而言,算不得伤筋动骨。自己这边伤亡近千,其中不乏经验丰富的老卒。更重要的是,匈奴此番入侵的“分寸”拿捏得过于精准——恰好在需要他亲出救援、却又不会引发全面大战的节点。这不像匈奴单于庭惯常的、要么大举南下、要么小股掳掠的风格,倒更像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表演”或“试探”。
“挛鞮狐鹿姑……”李玄业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此人他听说过,是匈奴单于庭近年来颇受重用的战将,以勇猛兼狡黠着称。若此番入侵真是此人主导,其目的绝不仅仅是“打草谷”。那么,更深的目的何在?是为了消耗朔方本已不多的兵力财力?是为了配合长安的某股势力,给自己制造麻烦?还是……两者皆有?
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上怀中那枚冰凉的祖龙魂佩。野马川激战正酣时,他似乎曾有那么一刹那,心神中掠过一丝极其模糊的悸动,仿佛魂佩传来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温热,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警示”感。当时战况激烈,无暇细思。此刻回想,那感觉虽虚幻,却让他更加确信,此次匈奴入寇,背后绝不简单。
“长安……”李玄业眼中寒光一闪。梁王刘武。除了他,还有谁会如此处心积虑地要置自己于死地?勾结外虏,乃是诛族大罪,梁王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可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释这恰到好处的“边患”?张汤的核查刚刚触及要害,匈奴便“适时”而来……世上岂有这般巧合?
他想起父亲生前偶尔提及的宫廷秘闻,关于吕后时期诸吕与外藩的种种勾结,关于文帝朝某些诸侯王与匈奴的暗通款曲……为了那把椅子,有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王爷,”亲卫校尉策马靠近,低声禀报,“前方十里便是高阙。周长史已派人迎候。另外……张中丞似乎仍在郡府,未曾离开。”
李玄业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张汤没走,在他意料之中。这位御史中丞,恐怕正等着从这场新鲜出炉的战事中,嗅出新的味道。
“传令下去,入城后,伤兵直接送往军医营妥善安置。阵亡将士名录,由军中司马会同郡府户曹,尽快核实造册,准备请恤。缴获胡虏兵甲、马匹,清点入库,详列账目。所有经手文书,务必清晰,可供查验。”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抚恤请发、军械损耗补充两项,账目要做得比以往更细,更经得起推敲。”
“诺!”
队伍接近高阙塞,关门早已打开,周勃带着郡府几名属官在门外迎候。见到李玄业安然归来,周勃等人明显松了口气,但看到他身后队伍中那些被抬着的或相互搀扶的伤兵,神色又凝重起来。
“王爷辛苦。野马川捷报已至,城内军民稍安。”周勃上前见礼。
“勃兄辛苦,守城不易。”李玄业下马,拍了拍周勃的肩膀,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周勃脸上,低声道:“张汤何在?这几日可有异动?”
周勃同样压低声音:“张中丞仍在驿馆,未曾离开。其副使陈令史,以‘协助处理战后文书、核验抚恤’为名,这几日频繁出入郡府户曹、仓曹乃至军中司马署,调阅相关文书底档,问询甚细。尤其关注阵亡将士名录与原有军籍册的比对,以及此次损耗箭矢、兵甲与去岁高阙血战后库存补充账目的勾稽。下官已按王爷吩咐,令各曹署尽力配合,但所出文书务必严谨。”
李玄业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果然,张汤的“尺子”,已经量到阵亡名单和军械损耗上来了。这是要核实有无“杀良冒功”或“虚报损耗”?“他可曾对野马川之战本身,有何说法?”
“未曾明言。然其昨日曾问下官,匈奴此番入寇,兵力、路线、战法,与去岁高阙之战时有何异同,又问王爷此次出兵迎击,是接到烽燧预警后临时决断,还是早有预案。”周勃顿了顿,“下官觉得,他似乎在怀疑……此次战事,有可疑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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