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活刚刚步入正轨,像一架调试好的机器,按照三班倒的节奏平稳运行着。吴普同逐渐熟悉了生产二科的每条流水线,制粒机的轰鸣不再刺耳,反而成了他判断设备运行状态的背景音。他与沉默的李师傅也建立起一种默契,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往往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中班依旧是他最喜欢的班次,那份下班后属于自己的、可以期待与马雪艳见面的短暂自由,是枯燥车间生活里最甜美的调剂。
然而,这种刚刚建立的、带着烟火气的平静,却被一些悄然出现的变化打破了。起初,这些变化是细微的,并不引人注目。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在厂区公共区域。一个周三的早班,吴普同像往常一样,在进入轰鸣的车间前,提着暖水瓶去水房打水。走到门口,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比平时车间里的机油和饲料混合味要浓烈得多。他看见墙角多了一个崭新的浅蓝色塑料大盆,里面盛着大半盆深褐色的液体,气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盆边贴着一张A4纸,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大字:“消毒液,进入车间前请自觉洗手消毒!”墨迹似乎还没完全干透。
“搞什么名堂?这味儿冲的!”走在他前面的老工人赵师傅,皱着眉头,用粗壮的手指捏住鼻子,嫌弃地瞥了一眼那个盆,侧着身子直接绕了过去,嘴里嘟囔着,“净整这些没用的形式主义!”
吴普同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提示,象征性地把手伸进微凉的液体里蘸了蘸,一股滑腻的感觉停留在皮肤上,气味更加浓烈了。他甩了甩手,心里泛起一丝疑惑:厂里以前虽然也讲卫生,但从未如此大张旗鼓。
这仅仅是个开始。随后的几天,变化接踵而至,频率和力度都在悄然加大。
厂里唯一的保洁员老周,那个平时总是慢悠悠扫着落叶的瘦小老头,忽然变得异常忙碌。他的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后斗里,不再只是扫帚和簸箕,而是多了一个半人高的白色塑料喷雾桶。每天早中晚,都能看到他穿着略显肥大的旧工装,背着沉重的喷雾器,略显吃力地出现在办公楼走廊、宿舍楼的楼梯间,甚至是厂区中央那片光秃秃的水泥空地上。“嗤嗤”的喷雾声取代了往日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浓烈而独特的消毒水气味——一种混合了氯气的刺鼻和某种廉价香料试图掩盖却失败的怪异味道——开始顽固地附着在厂区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强势地压过了车间里熟悉的谷物烘焙香和豆粕醇厚气。工人们路过正在消毒的区域时,都会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或者用手在鼻前用力扇动,脸上带着明显的不适表情。
“老周,你这是要把厂子腌入味啊?”有相熟的工人开着玩笑。
老周停下动作,擦了把汗,表情却没什么笑意:“上头吩咐的,说是防病,有啥办法。”
紧接着,一份加盖了厂办红印章的正式通知贴在了宿舍楼门口和食堂最显眼的公告栏上。通知用的是加粗的红色字体,措辞严肃:“即日起,所有住宿员工,无特殊及紧急情况,严禁私自离开厂区。确有需要者,必须提前向所在部门主管书面请假,经批准并在门卫处登记后方可外出。违者按厂规严肃处理!”
通知前围了不少刚下班的工人,议论纷纷。
“这啥意思?圈起来了?不让出去了?”钳工赵师傅的大嗓门在人群中格外突出,他敲着饭碗,一脸不满,“我闺女还在城里上中学呢!周末我还想去看看她!这也不让?”
“老赵,你没看新闻啊?说是南方闹什么肺炎,传染!”旁边有人接话,语气带着不确定的猜测,“估计是怕咱们从外面带回来病菌吧?”
“扯淡!咱们这北方,离南边十万八千里呢!”赵师傅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但眼神里也掠过一丝疑虑。
吴普同看着那张红头通知,心里沉了一下。他想起了前几天和马雪艳通电话时,她似乎也随口提过一句,她们乳品厂门口也开始有人拿着个像手枪一样的东西对着进出的员工额头比划(测体温)了。当时他没太在意,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真正让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在工人间弥漫开来的,是口罩的发放。那天下午,离中班上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吴普同正在休息室里看交接班记录,班长陈师傅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纸板箱走了进来,脸上是少有的、几乎不见笑容的严肃。
“都停一下手里的活儿,过来领东西!”陈师傅把箱子“咚”地一声放在中间的旧木桌上,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休息室里当班的五六个人都围了过去。箱子里是摞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纱布口罩,看起来很普通,是那种最老式的、用多层纱布缝制的。
“厂里统一发的,每人每天两个。”陈师傅拿起一叠口罩,开始分发,“都听好了!从今天起,只要在厂区内,上班、下班、去食堂、回宿舍,只要是公共区域,都给我把口罩戴好了!这是死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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