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场制服混混的小小风波，如同投入浩渺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虽在人心深处微微荡漾，却很快被集市更大、更磅礴的喧嚣与繁华浪潮所淹没、所覆盖。人群依旧熙攘，声浪依旧鼎沸，生活的河流裹挟着每一个人，继续向前奔涌。
走过几个卖山货和日常杂品的摊位，高红梅和周慧慧的注意力，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就被前方一个规模颇大、挂满了各色成衣的摊位牢牢地吸引了过去，像是铁屑遇到了磁石，脚步不由自主地便挪了过去。
那摊位显然是个“大户”，用竹竿和木板搭起的简易架子上，密密麻麻、井然有序地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男装女装、上衣裤子，种类颇为齐全。虽然看得出来，布料大多普通，无非是寻常的棉布、卡其布、以及当时颇为流行的“的确良”，但胜在颜色鲜亮、花色繁多，在这秋日明净而温暖的阳光下，仿佛打翻了的调色盘，又像一道突然降临在人间的、触手可及的绚丽彩虹，瞬间就抓住了所有爱美之人，尤其是女性们的目光。那鲜艳的红色，如同跳跃的火焰；沉静的蓝色，宛如秋日的晴空；生机勃勃的绿色，让人想起田里的秧苗；娇嫩的鹅黄，像刚孵出的雏鸡绒毛；还有各种细碎的小花图案，清新又活泼……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视觉吸引力。
“哎呀呀！快看，慧慧！这衣裳样子可真不少！比咱村里供销社的花色多多了！” 高红梅眼睛骤然一亮，仿佛被点燃的星火，她一把拉住周慧慧的手，就迫不及待地凑到了摊位前。她先是拿起一件枣红色的、带点暗纹的女士翻领上衣，在自己身前仔细比划着，还微微侧身，对着跟在身后的周振华问道：“振华，你快帮俺瞧瞧，这件咋样？这颜色，衬不衬俺这脸色？会不会太艳了？”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欣喜和期待。还没等周振华仔细端详回答，她的目光又被旁边一件蓝底带着细密白碎花的衬衫吸引了过去，拿起来摸了摸布料，觉得也挺好看，柔软又清爽，一时间竟有些挑花了眼，拿着两件衣服左右比对，难以取舍。
周慧慧同样被这片色彩的海洋深深吸引。她毕竟年轻，正是爱美的年纪，目光更多流连在那些鹅黄、浅粉、天蓝、嫩绿等更显青春活力、更娇嫩的颜色上。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件鹅黄色的确良衬衫，那颜色和她今天穿的有些相似，但款式似乎更新颖些。她将衬衫轻轻贴在自己身前，对着挂在一旁的一块有些模糊的长方形镜子照了照，眼角眉梢不禁流露出一丝欢喜。随即，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涩，偷偷抬起眼帘，飞快地瞄了一眼站在稍远处的周振华，那眼神里含着淡淡的期待，似乎在无声地询问：“振华叔，您看这件好吗？” 少女的心思，如同初春的湖面，细微的风也能吹起涟漪。
女人对于漂亮衣服的热爱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很快，婆媳二人（虽非婆媳，情同母女）就彻底沉浸在了挑选和比划的乐趣之中，方才因混混骚扰而产生的惊吓与不快，早已被这五彩斑斓的诱惑驱散，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们低声交谈着，讨论着布料的厚薄、颜色的搭配、款式的优劣，脸上洋溢着专注而愉悦的光彩。
然而，有趣而又温暖的是，她们在兴致勃勃地为自己挑选衣物的同时，那关切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极其自然地开始在那片挂满男装的区域逡巡、流连。
高红梅先是拿起一条女士的藏青色涤卡裤子看了看，捏了捏厚度，又放下。随即，她很自然地挪动脚步，走到了紧邻着的男装区，目光在一排深色系的外套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一件深灰色、料子厚实挺括、款式经典的中山装上。她伸出手，用指腹仔细地摸了摸衣服的质地，感受着那分结实与耐磨，然后转头对周振华说道：“振华，你过来看看这件！这料子多结实，是厚实的咔叽布，禁穿耐磨。这颜色也稳重，不扎眼，还耐脏。你穿上肯定精神！眼看这天说凉就凉了，秋风硬，你那件旧外套都穿了好几年了，该添件厚实点的外套了。” 她说着，便伸手将衣服从架子上取下来，拎着衣服的肩膀部分，踮起脚，在周振华的身后大致地比量了一下尺码和宽窄，眼神里满是认真、关切和一种妻子特有的、为丈夫打点行头的细腻心思。
几乎就在高红梅拿起那件中山装的同时，周慧慧的目光也被男装区一件特别的衣服吸引了。那是一件蓝白相间、带着清晰横条纹的男式汗衫，当时的人们管它叫“海魂衫”，在一些年轻人中间算是比较时兴的款式，带着点从城里传来的、海军风的味道。她觉得这衣服看起来清爽又精神，和振华叔平时穿的素色衣服很不一样。她脸上带着点羞涩又期待的笑意，拿起那件海魂衫，对周振华说：“振华叔，您看这个！我听学校里同学说，现在城里好多年轻人都喜欢穿这个，叫海魂衫，说是穿着凉快、吸汗，而且显得人特别精神、年轻！您要不要……试试看？” 她的话语里，带着年轻人对新鲜事物和潮流的天然敏感，更蕴含着一种发现了好东西、迫不及待想要分享给敬爱长辈的单纯而真挚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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