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深秋，苏州城被一场连绵的冷雨裹住。
护城河里的乌篷船披着油布，船头挂着的马灯在雨雾里晕出橙黄的光圈，桨声咿呀地划过水面，将 “怀仁堂” 朱漆大门前的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水花。
铜狮衔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狮眼镶嵌的琉璃珠折射着门内透出的暖光 —— 今日是怀仁堂主事苏敬山的九十七岁诞辰，堂内九十九支红烛在锡制烛台上燃得正旺，烛泪顺着盘龙纹缓缓滴落，在描金八仙桌上积成细小的蜡珠。
长房长孙苏景然立于堂前迎客，一身藏青中山装的领口系得端正，袖口熨帖地挽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块瑞士产的银壳怀表 —— 这是他留洋归国时导师所赠，表盖内侧刻着 “医者仁心” 四字。
“苏先生，您可算回来了！” 绸缎庄的李老板挤开人群，手里提着两盒采芝斋的酥糖，“上月小女的‘百日咳’，多亏您用‘麻杏石甘汤’加西医的雾化法，不然哪能好得这么快？”
苏景然谦和地接过礼盒，指尖触到李老板粗糙的掌心 —— 那是常年握绸缎尺磨出的老茧：“李老板客气了，小儿咳喘需中西医结合调理，后续还得注意保暖，莫让孩子贪凉。”
宾客中既有上海来的洋行大班，也有苏州本地的乡绅，甚至还有穿着军装的副官 —— 那是军阀吴佩孚派来送贺礼的，一只嵌着宝石的如意，用明黄色锦盒盛着。
“苏先生，大帅特意嘱咐，若您有空，还请再去北平一趟，他近来总说头晕。” 副官低声道，苏景然点头应下：“待寿宴过后，我安排好堂里的事便动身。”
晚宴设在怀仁堂的后园，二十张圆桌沿着太湖石小径排开，桌上的银质餐具在烛火下泛着光。
厨师是从上海 “红房子” 请来的，做了一道 “蟹粉狮子头”，肥而不腻；还有苏州本地的 “松鼠鳜鱼”，酸甜可口。
苏景然陪着爷爷苏敬山坐在主桌，苏敬山虽已九十七岁，却依旧耳聪目明，只是手指有些颤抖，夹菜时需苏景然在旁扶住筷子。
“景然，你看今日的宾客，” 苏敬山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清晰，“一半是求你治病的，一半是想跟怀仁堂做药材生意的。你要记住，医道在前，商道在后。”
苏景然颔首：“孙儿谨记。”
晚宴散尽已是亥时，雨势渐小，檐角的水滴顺着青瓦滑落，在石阶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苏景然刚在厢房卸下礼帽，管家福伯便引着他往静思轩去。
福伯是苏家的老仆人，跟着苏敬山几十年，脸上的皱纹里都透着沉稳：“少爷，老爷今晚特意交代，要单独跟您说话。”
穿过雕花木廊，廊柱上挂着的宫灯在风里轻轻晃动，光晕透过灯纸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静思轩的门虚掩着，推开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 是罕见的麒麟香，这种香产自云南深山，燃烧时能凝神静气，寻常人家根本见不到。
轩内的炭盆烧得正旺，暖意扑面而来，苏敬山斜倚在铺着狼皮褥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那是苏景然父亲的遗物。
“景然，你坐下。” 苏敬山指了指旁边的梨花木椅，待苏景然坐定，才缓缓开口，“今日考你三事，你需如实作答。”
“孙儿恭听。” 苏景然挺直脊背，目光平视着爷爷。
“第一事，若有患者需用猛药，比如砒霜治梅毒，却家境贫寒，拿不出药钱，当如何？” 苏敬山的手指叩着太师椅的扶手，目光锐利如鹰。
苏景然略一思索，答道：“砒霜虽能治梅毒，却毒性极大，需严格控制剂量。若患者贫寒，可减收药费，同时用青黛、苦参等寻常药材配伍替代，虽疗程从一月延长至三月，却能降低毒性，也能减轻患者负担。去年城西的张铁匠便是如此，他没钱买砒霜，孙儿用青黛汤加针灸，三个月后也治好了他的病。”
苏敬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又问：“第二事，怀仁堂现有十二家分店，分布在苏州、上海、南京等地，如何防止分店掌柜掺假药材，比如用伪品人参冒充野山参？”
“孙儿已有对策。” 苏景然语气笃定，“每批药材入库前，需经三重核验：先是分店掌柜初验，再由总堂派去的药师复验，最后用‘水试法’‘火试法’确认 —— 比如野山参点燃后有焦香气，伪品则有塑料味。每月分店掌柜轮流到总堂巡查，互相监督；年终时，各分店需将药渣送至总堂，由孙儿亲自检验成分，若发现掺假，当即罢免掌柜，并赔偿患者损失。”
苏敬山微微点头，忽又沉下脸，问出第三事：“第三事，若你手握起死回生之术，比如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秘宝，当公之于世，还是秘而不宣？”
这个问题让苏景然一怔，他低头沉思片刻，才缓缓抬头，语气坚定：“医道的本质是济世救人，若秘宝能造福百姓，本应公之于世。但如今时局动荡，军阀混战，若秘宝出世，定会引来争抢，甚至被恶人利用，害人性命。所以孙儿认为，应暂藏之，待时局清明，再寻合适的方式推广，既不让秘宝蒙尘，也不让它成为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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