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纸泛出鱼肚白时,小虎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他揉着眼睛推开门,见哑女已经蹲在麦垛旁,正用木叉把受潮的麦子往竹匾里扒。晨露打湿了她的蓝布衫,发梢滴着水,却顾不上擦,木叉在她手里翻飞,把结块的麦垛挑得松散。
“咋起这么早?”小虎趿着鞋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木叉,“说了我来翻,你偏抢着干。”
哑女直起身,捶了捶腰,指着东边的朝霞比划——太阳一出就得赶紧晒,不然昨天淋雨的麦子真要发霉。她昨晚没睡踏实,半夜总听见麦垛里有“沙沙”声,爬起来摸了摸,果然潮得发黏,天不亮就爬起来收拾。
两人合力把麦垛拆开,金黄的麦粒滚落在竹匾里,带着点湿气,沉甸甸的。哑女找出竹筛,把麦粒倒进去晃,瘪粒和麦壳簌簌落下,留在筛子上的都是饱满的颗粒,在晨光里闪着油亮的光。小虎则把受潮的麦秆抱到篱笆边摊开,打算晒干了当柴烧,抱到第三捆时,忽然“哎哟”一声蹲在地上,捂着膝盖直皱眉。
哑女赶紧扔下竹筛跑过去,见他裤腿上渗出血迹,是昨天割麦时被镰刀划的伤口裂开了。她眉头拧成个疙瘩,拽着他往屋里走,指了指炕,又指了指针线笸箩——意思是躺好,她来处理伤口。
小虎咧嘴笑:“小口子,没事……”话没说完就被她瞪了回去,只好乖乖趴在炕沿,看着她从笸箩里翻出草木灰和布条。哑女的动作很轻,先用温水把伤口擦干净,撒上草木灰时,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见她睫毛垂着,指尖微微发颤,像是比他还紧张。
“当年你给我缝胳膊上的伤,可比这狠多了。”小虎忽然说。那年他跟人争灌溉渠,被石头砸破了胳膊,血流了半袖,是她背着他跑了三里地找郎中,回来又用缝衣服的针线给他缝伤口,手抖得差点扎错地方,眼泪掉在他伤口上,又疼又烫。
哑女动作一顿,抬头看他,眼里闪过点什么,很快又低下头,用布条把他膝盖缠得结结实实,缠到最后故意勒紧了些,像是在报复他提旧事。
两人收拾好伤口,太阳已经爬得老高。晒场上铺满了竹匾,麦粒在里面摊成薄薄一层,被阳光烤得发出“噼啪”的轻响,麦香混着泥土味漫开来,呛得人鼻子发痒。哑女蹲在竹匾旁,时不时用木耙把麦粒翻个个,额角的汗珠滚到下巴,滴在麦子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歇会儿吧。”小虎搬来两个草墩,递过去一个,“我刚才看见张叔赶着牛车往镇上走,说今天有集市,要不要捎点东西?”
哑女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几枚铜板,比划着——换点盐,再给麦种买点新肥。去年的麦种收得少,今年想多播半亩地,得给种子催催肥。
小虎接过布包掂量了下:“够了,我再把咱家那只老母鸡捎去卖了,换袋好肥回来。”他说着就要去鸡窝抓鸡,却被哑女拉住。她指了指鸡窝里的鸡蛋,又指了指母鸡——这鸡天天下蛋,不能卖。
“也是,”小虎挠挠头,“那我去跟李婶借点,回头还她两升新麦。”
日头升到头顶时,麦粒晒得半干,哑女把竹匾摞起来,留出空隙通风。小虎从镇上回来了,肩上扛着袋肥,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打开是两块芝麻糖,油纸一角沾着点油星子。“李婶给的,说给你补补。”他把一块塞进哑女嘴里,自己叼着另一块,含糊着说,“张叔说今年雨水好,麦子准能丰收,让咱多翻两遍地,把土整细点。”
哑女含着糖,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漫到心里。她望着晒场上摊开的麦秆,忽然比划着——下午把麦秆捆起来,编些草帘,冬天铺在牛圈里保暖。去年牛冻得掉膘,今年得提前准备。
小虎点头:“行,我劈柴,你编草帘,分工合作。”他拿起斧头往柴房走,路过晒场时,忽然回头看了眼——哑女正蹲在竹匾旁,用手指拨弄着麦粒,阳光落在她发间,像镀了层金,麦香在她身边打着转,连风都变得甜丝丝的。
他忽然想起王婆婆说的“日子得像晒麦子,得翻得勤,晒得透,才能颗粒归仓”。以前总觉得是老话套话,此刻看着阳光下的麦粒,看着低头拨弄种子的哑女,忽然就明白了。那些看似琐碎的翻晒、修补、盘算,就像给日子撒肥、通风,看似麻烦,却能让往后的日子长得饱满扎实。
哑女似乎察觉到他在看,抬头冲他笑了笑,手里举着粒饱满的麦子,在阳光下晃了晃,像举着颗小太阳。小虎也笑了,抡起斧头劈向木柴,“哐当”一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却让这晒场的麦香里,多了点烟火气的热闹。
下午的风带着暖意,哑女坐在草堆旁编草帘,麦秆在她手里听话地绕来绕去,很快就编出个方形的雏形。小虎劈完柴,也凑过来学,笨手笨脚地把麦秆缠成一团,惹得哑女直笑,用草秆轻轻敲他的手背。
“编错了!得这样……”她抓过他的手,手把手教他绕绳,麦秆的毛刺蹭得两人手心发痒,却谁也没松开。远处的炊烟飘过来,混着麦香和柴火气,把这寻常的午后,烘得像块刚出炉的麦饼,热乎又踏实。
夕阳西下时,草帘堆成了小山,晒好的麦粒装进麻袋,沉甸甸压得人直晃肩。小虎扛着麻袋往仓房走,哑女跟在后面,手里拎着剩下的芝麻糖,时不时往他嘴里塞一块。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两条交缠的藤蔓,把这一天的辛苦,都缠成了甜丝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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