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巫女林中行进的第三天,周遭的环境已经彻底脱离了任何正常的逻辑。如果说外围的森林只是诡异和危险,那么此刻他们所踏足的区域,则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拥有自我意识的巨大生命体的内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如蜜糖般的奇异花香,但这香气非但不能令人愉悦,反而带着一种麻痹神经的甜腻,让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饮下慢性的毒药。巨大的、从未见过的蕨类植物伸展着它们覆盖着银色绒毛的叶片,如同巨鸟的羽翼,在没有风的林间微微颤动。脚下的土地松软得不可思议,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会发出幽幽磷光的苔藓,踩上去悄无声息,仿佛行走在梦境的边缘。
李易铭,或者说,“奥莱恩”,此刻正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伪装。他将大部分体重都倚靠在一根临时削成的、粗糙的木杖上,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一声压抑的、仿佛牵动了内腑伤势的痛苦呻吟。他那张经过哈格林魔法修饰的、属于森林之王的英俊脸庞,此刻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金色的长发被汗水和污泥黏合成一绺一绺,垂在额前,遮住了那双燃烧着悲愤与绝望的眼眸。这不仅仅是演技,更是对意志力的极限考验。他必须将自己真实的、属于提利尔君王的冷静与算计彻底掩埋,将属于哈尔·冈西之子的狠厉与杀伐深藏,只允许一个失去王国、失去子民、失去荣耀的末路君王的灵魂,占据这具躯壳。
阿丽莎·黑刃紧紧跟在他的左后方,她的角色是一名忠心耿耿、但已濒临崩溃的贴身女卫。她身上的皮甲比李易铭的更为破旧,一道狰狞的爪痕从她的左肩划到腰际,虽然伤口已经经过粗劣的包扎,但暗红色的血迹依然顽固地渗透出来,那是哈格林用魔法制造的逼真幻象。她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与疲惫,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狼,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紧握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她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得急促而紊乱,时刻注意着李易铭的状况,每一次他踉跄,她都会第一时间上前搀扶,那份发自内心的担忧——即便担忧的对象是伪装的——也足以骗过任何观察者。
哈格林则扮演着另一名女卫,同时也是队伍中唯一的“向导”。她的姿态最为卑微,总是低着头,仿佛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已经压垮了她的脊梁。但她那双隐藏在凌乱黑发下的眼睛,却如同最冷静的猎手,不断地扫视着四周,解读着这片森林传递出的每一个危险信号。她手中的那个头骨罗盘已经不敢再轻易取出,在这里,任何主动的魔法窥探都可能触发不可预知的灾难。她只能依靠自己对黑暗魔法的精深理解,以及从她导师那里继承来的、关于巫女林的零星知识,来感知周围能量的流动,寻找那条唯一可能存在的生路。
“陛下……我们……我们还要走多久?”阿丽莎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充满了绝望,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长期处于高度紧张和悲痛中的女性该有的脆弱,“这片该死的地方……它好像在吞噬我们……”
李易铭没有立刻回答,他停下脚步,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让他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他扶着一棵树干如同扭曲人体的怪树,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嘶哑的气音说道:“直到……找到她们……找到这片森林的主人……咳咳……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他的话语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一个绝望者的自我催眠。
就在这时,哈格林一直低垂的头猛地抬了起来。她伸出手,一把按住了正要继续说话的阿丽莎,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别出声。”她的嘴唇几乎没有动,声音却如同冰冷的蛇,钻入李易铭和阿丽莎的耳中,“有东西……过来了。很多。”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那令人心悸的寂静被打破了。一种极其轻微,但频率极高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那不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更像是无数细小的、坚硬的物体在地面上高速爬行。
李易铭和阿丽莎立刻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中都是一凛。他们已经将自己的感知压制到了最低,以符合伪装的身份,但此刻,那股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冰冷而毫无感情的“注视感”,已经浓烈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来了。
他们停在原地,背靠背地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防御阵型。李易铭拄着木杖,看似摇摇欲坠,但他肌肉的每一丝纤维都已经绷紧。阿丽莎拔出了她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摆出了一个看似破绽百出、实则能应对任何方向突袭的姿态。
几秒钟后,那些东西从环绕着他们的、巨大的发光蘑菇和扭曲的树根后现身了。
那是一群他们从未见过的生物。它们的外形像是被剥了皮的人形树根,大约半人高,身体呈现出一种湿漉漉的、老木般的深褐色。它们的四肢细长而扭曲,末端是尖锐的、如同树枝般的利爪。最令人不安的,是它们没有五官的头部,那只是一块光滑的、如同树瘤般的凸起,但在那凸起的中央,却镶嵌着一颗散发着微弱绿光的、宝石般的晶体,那绿光随着它们的移动而一明一灭,仿佛是它们的眼睛,又像是它们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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