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的意识从沥青般粘稠的黑暗中挣裂时,最先撞进感知的是那种死寂,不是声波的缺席,而是整个世界被抽走声带后的窒息感。
空气流动带着被扼住咽喉的滞涩,他躺在废语回收站的铁地板上,每块骨骼都在抗议刺骨的寒意,仿佛有成千上万根冰针正顺着毛孔往里钻。
头顶那盏故障广告屏仍在不知疲倦地闪烁,幽绿的光刃忽明忽暗,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切割成破碎的光影拼图。
高颧骨在暗光下投下深潭般的阴影,薄唇紧抿成倔强的直线,深眼窝中沉淀着翻涌的复杂情绪。
最醒目的是右眉尾延伸至发际的淡白疤痕,此刻正因压抑的愤怒微微泛红,像条苏醒的蜈蚣在皮肤下游走。
这是他刑警生涯的勋章,三年前追捕连环杀手时被碎玻璃划开的伤口,当时鲜血糊住了视线,却没能拦住他扣动扳机的食指。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枪套,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凉的空洞,以及一块扭曲的金属碎片。
那是他的警徽,如今裂成蛛网纹路,警号 “071” 的最后一位数字不翼而飞,断口参差得像是被牙齿硬生生啃掉。
指腹摩挲过粗糙的金属断面时,尖锐的刺痛顺着神经爬向太阳穴。
警徽背面贴着半张泛黄的照片,边角卷成了波浪,带着时光侵蚀的霉斑。
照片里是雪夜的岗亭,他穿着厚重警服,表情僵硬得像块冻住的铁块,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耗尽全身力气。
旁边的林杳却笑得张扬,虎牙俏皮地顶起下唇,雪花落在睫毛上瞬间融成细小的水珠。那时她总说他是 “行走的冰山”,沉默得能冻伤人。
可现在,冰山依旧,那团温暖的火焰却早已熄灭。
“新人?”
一个声音突然划破死寂,像生锈的铁片在玻璃上狠狠刮擦,刺耳得让沈观耳膜发麻。
他猛地抬头,看见个佝偻的男人蹲在堆积如山的报废喇叭顶端,背对着微弱光线,轮廓扭曲得如同被遗弃的天线。
男人脖颈上挂着台老旧军用电子喉,黑色电线像毒蛇般缠绕颈间,一端直插进颈动脉位置,周围凝结着暗褐色血痂,与铜绿色接口纠缠成寄生植物的模样,正缓慢吸食着他的生命。
男人从喇叭山跳下,落地时膝盖发出 “咔哒” 脆响,像朽木在重压下崩裂。
沈观这才发现他的右腿是深色硬木打造,脚掌被替换成压扁的磁带机。
每走一步,磁带机就转动起来,播放出段扭曲的儿歌,原本稚嫩的童声被拉长成尖锐诡异的尖笑,在空旷的回收站里打着旋儿回荡。
“我叫老破铜。” 男人拍了拍脖子上的电子喉,金属质感的声音裹着明显的电流杂音,“回收站管理员,也是 ——” 他顿了顿,电子喉爆出一阵滋滋的干扰声,“最后一个能用声带震动空气的人。”
他咧嘴一笑,露出三颗泛着冷光的金属门牙,牙面上用激光刻着三个小字:缄、默、税。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观的视网膜上。
沈观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在积灰的地面刻字:
“沈观,刑警。”
指尖划过金属地面的痕迹深得像是要将这两个字钉进这片冰冷的空间。
老破铜的电子喉发出夸张的电子笑声,震得沈观耳膜嗡嗡作响:
“刑 —— 警?哈!在这里,警徽值 10 个舌币,刚好够说句完整的自我介绍。”
沈观将碎警徽递过去。
老破铜用金属门牙咬了咬,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仿佛在检验成色,随后随手抛进身后锈迹斑斑的计价秤。“叮” 的脆响里,屏幕跳出鲜红数字:
【10 舌币,已到账。】
“恭喜你,” 老破铜的电子喉透着戏谑,“现在可以骂句脏话,然后彻底破产。”
沈观的目光越过老破铜,落在计价秤旁的玻璃罐上。
透明容器里浸泡着各式舌头:婴儿粉嫩小巧的仿佛还带着奶香,老人干裂粗糙的布满沟壑,少女涂着樱桃色口红的在防腐液里轻轻颤动。
它们像生物标本般悬浮着,偶尔微微抽搐,仿佛仍在做着说话的梦。胃里一阵翻涌,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撞进老破铜洞悉一切的目光。
“跟我来,让你见识这地方的规矩。” 老破铜转身朝深处走去,木腿敲击地面的声响里,磁带机的尖笑声此起彼伏。
沈观跟在后面,穿过堆积如山的废弃录音带和断裂的麦克风,来到与 “哑奴集市” 相连的入口。
这里没有传统摊位,只有一排排冰冷的铁笼,笼中人都戴着白色口罩,外壳用激光刻着二维码和红色负债数字:
【-573 舌币】
【-1024 舌币】
【负债超过 2000,已出售听力】
个戴粉色兔耳帽的小女孩隔着栏杆朝他张开嘴,没有任何声音逸出,但沈观读懂了她的唇形:“哥哥,买我一分钟,我讲笑话给你听。”
她的眼睛大得像受惊的小鹿,口罩上的 - 89 在这片绝望海洋里,算是相对健康的数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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