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舞的身影，如同一条粉色的游鱼，轻盈地滑入集市那由形形色色背影和嘈杂声浪汇成的人潮之中，几个巧妙的转折，便融入了那片色彩的流动，再也寻不见踪迹。肖胜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攒动的人头，落在她消失的那个方向，停留了数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特有的、如同新翻泥土混合着林间晨露的清新气息，与周遭浓烈的市井味道格格不入。
他低下头，掂量了一下手中那捆用一枚银魂币“换”来的、数量远超实际价值的胡萝卜。橙红色的根茎上还沾着零星的湿润泥点，散发着淡淡的、属于土地的清甜气味。不远处，那胖妇人正背对着他，肥硕的身躯几乎蜷缩起来，正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边缘镌刻着武魂殿徽记、闪烁着柔和银光的钱币塞进贴身的内袋里，还用她那粗短的手指隔着布料用力按了按，仿佛要确认这份意外之财的真实存在。她那原本因愤怒而显得狰狞的脸庞，此刻松弛下来，竟隐约透出一丝心满意足，连带着背后那灰扑扑的冬瓜武魂虚影，都彻底收敛了所有魂力波动，变得毫不起眼。
肖胜收回目光，心中并无多少得了便宜或是施舍后的快意，平静得如同风暴过后深邃的海面。这点钱财的得失，对于经历过生死搏杀、见识过更广阔世界的他而言，已激不起太多涟漪。他转过身，准备离开这片充斥着叫卖、汗臭与各种食物混合气味的区域，向着记忆中那些售卖魂师材料的店铺方向走去。
然而，他的脚步刚刚迈出，鞋底尚未完全离开被踩得光滑的青石板，一个清脆得如同玉珠落盘、又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率直的声音，便在他身侧不远处响了起来。
“喂！”
肖胜的脚步倏然顿住，身形稳定如山，连衣角的摆动都瞬间归于平静。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循声望去。只见方才已然消失的小舞，不知何时竟又折返了回来，就站在离他仅有五六步远的地方。她怀里依旧紧紧地抱着那三根被她精心挑选出来的、品相最好的胡萝卜，纤细的手臂环抱着它们，仿佛那是世间最值得守护的珍宝。她微微歪着头，长长的蝎子辫随之从肩头滑落，发梢在空中划出一道俏皮的弧线。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此刻正毫不避讳地、带着纯粹而浓郁的好奇，上下打量着肖胜，仿佛要从他这身普通的粗布衣衫和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来。
“我叫小舞，”她开口，声音如同山涧溪流冲刷卵石，清澈而富有活力，与集市沉闷油腻的背景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跳舞的舞。”她特意强调了一下，似乎对自己的名字颇为满意。随即，她那双灵动的眸子眨了眨，带着探寻的意味，直接问道：“你呢？”
肖胜的心湖微微荡漾了一下，但面上依旧如同古井深潭，不起波澜。他想起了自己初次踏入这索托城时，为求低调而使用的化名，便用一种自然而平淡的语气回答道：“我叫王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小舞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王九……”小舞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品味这两个简单音节背后可能隐藏的故事。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肖胜脸上，见他只是站在原地，目光似乎没有明确的目标，对周围喧嚣的环境也显得有些疏离，便很自然地向前凑近了一小步，带着一种孩童般的、不谙世事的直接，开口提议道：“那个……我要去买些东西，”她伸出空着的一只手，随意地指了指集市更深处的方向，然后又看向肖胜，“你要是没事的话，一起逛逛？就当……”
她的话语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那双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寻找合适理由的狡黠光芒，随即，那光芒定格为一种“找到了”的雀跃，“就当是谢谢你刚才帮我捡胡萝卜啦！”她将“帮忙捡胡萝卜”这几个字咬得稍微重了些，嘴角也随之向上弯起一个甜甜的、带着些许促狭意味的弧度。仿佛那场由肖胜“意外”引发的混乱，以及两人之间那短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已然成了她心中一件值得回味和感谢的趣事。
她的邀请是如此坦率，如此不加掩饰，仿佛只是单纯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沉闷的少年或许需要个向导，或是真心想为刚才那场解围表达谢意，又或者，仅仅是觉得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游荡，太过无趣。
肖胜看着她那双清澈得几乎能倒映出天空流云、不含一丝成年人世界复杂算计的眼睛，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再次翻涌起那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沉重而凄美的记忆碎片——诺丁学院的初识、精英大赛上的翩跹身影、星斗大森林中的生死相依、以及最后那献祭时决绝而璀璨的粉色光华……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如同深海中悄然升起的暗流，在他平静的心湖底下汹涌激荡。是对于命运既定的怜悯？是对于那份至情至性坚韧不拔的敬意？还是身为一个窥见了未来悲剧一角的“知情者”，所背负的那份无法言说的沉重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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