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城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草药味与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十二月的罗越行省,像是一个潮湿闷热的蒸笼。粘稠的热浪吗,无孔不入地钻进城内每一处角落。
临时总督府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的静室内,空气更是凝滞得令人窒息。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病人身上散发的微弱气息,在这里淤积着。法孝直仰躺在的竹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棉被,露在外面的脸庞瘦削得颧骨高耸,蜡黄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的轮廓,嘴唇干裂泛着不祥的青紫色。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费力。额头上搭着一块不断更换的湿布巾,却压不住那滚烫的温度。
田元浩靠坐在旁边一张铺着垫子的圈椅里,情况稍好,却也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原本壮硕的身形此刻显得异常单薄,裹在厚厚的棉袍里仍微微发颤。他正费力地端着一碗漆黑粘稠的药汁,枯瘦的手指抖得厉害,碗沿与牙齿碰撞,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结艰难地滚动和压抑不住的呛咳,药汁沿着嘴角溢出几缕褐色的痕迹,滴落在前襟,洇开深色的斑点。
炎思衡单膝跪在法孝直的榻前,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软布,一点点擦拭着老人因高烧而汗湿的鬓角和脖颈。
他紧抿着唇,眼底深处翻涌着愧疚与痛楚。
“先生……”炎思衡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沉寂,“是我……事前考虑不周。没想到帝国东南地区,湿热入骨……早该想到的……” 他的话哽在喉咙里,看着法孝直艰难呼吸的模样,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觉得心头窒息般的难受。是他将他们带入了这片地狱,又未能护得周全。
“咳……咳咳……” 法孝直猛地一阵呛咳,身体剧烈地弓起,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胸口的衣襟,指节泛白。炎思衡连忙放下布巾,一手扶住他嶙峋的肩膀,一手在他瘦骨嶙峋的后背轻轻拍抚。
好一会,剧烈的咳喘才稍稍平复,法孝直虚弱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目光费力地聚焦在炎思衡写满自责的脸上。
“大人……千万不要自责。现在数万人的生死全系于大人一身!” 法孝直的声音微弱如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瘴气……行军……本就难避……是老夫……拖累了……大军……” 他急促地喘息着,艰难地抬起枯枝般的手,似乎想挥开炎思衡的自责,却最终无力地垂落。
旁边的田元浩也放下药碗,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声音同样虚弱,却努力保持着平稳:“大人……不必……自责。我二人……这把老骨头……咳咳……能跟着大人……看到金兰……北宁……基棉……连战连捷……咳咳……足矣……死而无憾……军中大事……大人……放手去做……千万不要……为我们分心……”
炎思衡看着两位病骨支离却依旧强撑着安慰他的老臣,心头那股酸涩与沉重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两位先生安心静养。我已经派人寻找城中名医,所需药材,不惜代价!先生们定能完全康复!” 他轻轻替法孝直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军中琐事,暂无需劳烦二位先生费神。养好身体,才是当务之急。”
就在这时——
“报——!” 一个带着长途奔袭后喘息和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声音,穿透了静室沉重的药味,在门外陡然响起,“启禀大人!近卫军第八军……邓禹将军率部……抵达城外!”
……
金兰城西门,沉重的城门在绞盘艰涩的呻吟声中缓缓开启。一股浓烈的汗臭、泥腥、马粪和疲惫混合的气息,冲散了城门口沉闷的空气。
出现在城门外的,是一支风尘仆仆、狼狈不堪的队伍。士兵们身上原本光鲜的近卫军制式军服,此刻被泥浆和汗水浸染得看不出本色,东一片西一片地糊在身上。头盔歪斜,甲胄上沾满泥点,许多人拄着长矛或火枪,步履蹒跚,眼神空洞而麻木。
队伍中不时响起几声咳嗽和呻吟。驮载物资的马匹也是瘦骨嶙峋,口鼻喷着粗重的白沫,有些甚至拖拽着明显带伤的后腿。整个队伍弥漫着一股被长途跋涉和恶劣环境榨干了最后一丝生气的颓败感。
为首一员将领,大约三十余岁,面容方正,此刻却写满了疲惫与深深的歉疚。他身上的将官甲胄同样污秽不堪,脸颊瘦削,嘴唇干裂起皮,正是近卫军第八军少将指挥官——邓禹。
他翻身下马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脚步沉重地踏上金兰城门口冰冷湿滑的石板路。
早已等候在此的张儁乂和高孝伏,却像是两尊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张儁乂一身血迹未干的战甲,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这支姗姗来迟的“援军”,胸膛剧烈起伏,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高孝伏同样面色铁青,紧抿着嘴唇,那柄巨大的战斧斧刃无意识地轻轻磕碰着地面,发出沉闷而危险的“笃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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