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清晨,似乎总比北境来得更晚一些。并非天色未明,而是那层笼罩在皇城上空的、名为“规矩”与“体统”的无形薄纱,将一切鲜活、锐利的气息都过滤得迟缓、圆滑而凝重。阳光穿过淡淡的、带着尘霾的雾气,洒在朱雀大街平整的青石路面上,也洒在云逸那身簇新的骁骑尉官服上。
深蓝色缎面质地精良,胸前用银线精心绣制的展翅雄鹰徽记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腰间的银鱼符与御赐宝剑的剑柄相互轻碰,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这身行头代表着他在北境用血与火换来的功勋,然而,行走在通往兵部衙门的千步廊上,周遭投来的目光却复杂难言。有好奇的打量,有审慎的评估,但更多的,是一种隐藏在恭敬表象下的、若有若无的疏离与隐约的不屑。他这身军功的象征,在这冠盖云集、讲究出身与资历的帝都官场,似乎并不那么受人待见,甚至像是个误入鹤群的异类。
兵部衙门坐落在皇城东南,与不远处气势恢宏、门庭若市的五军都督府相比,显得更为沉肃内敛。青砖垒砌的高墙隔绝了市井的喧嚣,黑漆大门上的铜钉碗口大小,透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门前两尊石狮历经风雨洗礼,表面已被磨得光滑,却依旧怒目圆睁,睥睨着所有进出之人。值守的兵丁盔甲鲜明,眼神锐利如鹰。他们验看过云逸的告身文书和鱼符后,目光在他年轻得过分、甚至还带着几分北境风沙痕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方才收敛了几分审视,恭敬地侧身放行,并唤来一名穿着青色吏服、看起来机灵的小吏为他引路。
“云大人,请随小的来。”小吏躬身在前引路,态度谦卑,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对这年轻将领能否在衙门里立足的怀疑。
穿过一重又一重院落,仿佛深入一个由规则和文书构建的迷宫。沿途所见,尽是抱着厚厚文牒卷宗匆匆往来的官吏,人人面色肃然,眉头微蹙,步履紧促得仿佛脚下踩着风火轮。低声的交谈片段飘入耳中,多是些“勘合”、“题本”、“照会”之类的官场术语,听得云逸一头雾水。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锭的松烟味、旧纸张特有的霉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权力枢纽的低压氛围,让人不自觉地把呼吸都放轻了些。
“云大人,前面便是武选清吏司了。”引路小吏在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前停下脚步,躬身说道,语气比刚才更添了几分确定——仿佛到了这里,才真正抵达了云逸该来的地方。
云逸抬头,院门上方悬着“武选清吏司”的匾额,黑底金字,字体端正刻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如同即将踏入一片未知的战场,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北境带来的杀伐之气尽力收敛,迈步而入。
院内倒是别有洞天,与外面的沉肃不同,显得有几分清雅。几株老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巨大的树冠投下大片沁人心脾的荫凉。树下设有一套石桌石凳,擦拭得干干净净,却奇怪地并无一人在此歇息闲聊,仿佛这只是个摆设。正房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算盘珠子急促而规律的噼啪声,以及纸张翻动时特有的、连绵不绝的窸窣响动,像是一首单调而永无止境的背景音。
云逸整了整衣冠,走入正堂。一股更浓重的墨香和旧纸陈味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单至极,靠墙立着几排顶天立地的巨大档案架,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泛黄、卷边的卷宗,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无数被时光尘封的秘密。七八张公案错落摆放,每张案后都坐着一名官员或书吏,人人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牍之中,笔走龙蛇,或凝神核算,竟无一人因他的进入而抬头看一眼,仿佛他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人难受。云逸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不适,走向离门最近的一位正伏案疾书的中年官员,依着礼数,规规矩矩地拱了拱手,声音清晰而不失恭敬:“在下云逸,奉旨任武选司员外郎,特来报到。”
那官员闻声,手中的笔顿了顿,却并未立刻停下。他慢条斯理地写完最后一个字,将毛笔小心地搁在青玉笔山上,这才缓缓抬起头。他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肤色因常年室内劳作而显得有些苍白,留着三缕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须,一双眼睛里带着一种长期伏案形成的疲惫与洞察世事的淡漠。他上下打量了云逸一番,目光如同扫描一般,尤其是在他胸前的银鹰徽记和年轻的面容上停留了足足两息时间,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隔着公案,敷衍地回了一礼。
“哦,原来是云大人。久仰。”他语气平淡得像一杯白水,听不出丝毫“久仰”的热情,“下官吏部考功司转调至武选司的主事,周文谦。”他特意点出自己是从吏部调来的,隐隐带着一种来自核心部门的优越感。“徐侍郎已有交代,云大人的公案早已备好,请随我来。”
周主事引着云逸,穿过几张公案,走向大堂一个靠近角落、光线相对昏暗的位置。那里摆放着一张与其他无异的公案,上面文房四宝倒是齐全,砚台里墨汁饱满,笔架上的毛笔也是新的。然而,就在公案旁边,却堆了高高一摞卷宗,几乎垒成了一座小丘,将案后的空间都映衬得逼仄起来,人坐进去,怕是半截身子都要被淹没在故纸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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