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
守墟亡魂的声音在幽暗的石窟中回荡，带着一种抚摸历史伤疤般的沉重。那金色的光晕目光仿佛穿透了万古时光，落在了那件早已破碎的圣物之上。
“它并非你们所知的、盛放清水或供奉香花的器皿。”亡魂缓缓道，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在古佛国尚未倾颓的岁月里，它是‘信仰’的容器，是连接凡尘祈愿与诸佛悲悯的桥梁。”
石窟内幽绿的光线似乎随着他的叙述而微微摇曳，映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恍若当年佛国鼎盛时，弥漫在空气中的檀香与诵经声。
“世间信仰，并非尽数纯净。”亡魂继续解释，声音平和却揭露着残酷的真相，“有虔诚，便有妄念；有奉献，便有索取；有光明，便滋生阴影。信徒的愿力驳杂不一，其中蕴含的贪婪、恐惧、痴愚……这些‘杂质’若直接归于我佛，便是玷污，亦是负担。”
张自在屏息凝神，他仿佛看到了一幅宏大的景象：无形的信仰之力如同万千河流，从四面八方汇向古佛国，而琉璃盏，便是净化这些河流的最终过滤器与储存库。
“琉璃盏，以其亘古纯净之本质，承载、沉淀、淬炼这浩如烟海的信仰洪流。去其糟粕，存其精华，将最纯粹、最本源的‘信’之力储存其中，以待我佛汲取，化为普度众生的无上法力。”亡魂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辉煌，但很快便被更深的晦暗所取代，“可以说，它维系着当时佛国根基的纯净与力量循环。一盏之重，关乎一界兴衰。”
孙悟空抱着双臂，冷哼一声，打断了亡魂的追忆：“说重点！那蠢货是怎么把这玩意儿打碎的？又他妈的为什么打碎它？”
亡魂的目光转向孙悟空，金色光晕中并无责备，只有更深沉的悲哀：“具体缘由，已被时光与罪业掩埋，难窥全貌。但‘打碎琉璃盏’这一结果本身，便意味着一次……信仰根基的崩塌。”
石窟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或许是失手，或许是阴谋，或许……”亡魂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不确定的缥缈，“……是某种来自信仰源头的、无法承受的‘真相’或‘背叛’，由内而外将其摧毁。”
张自在心中剧震。信仰根基的崩塌？来自信仰源头的背叛？这背后的含义，细思极恐。这远远超出了西游记原着中“失手打碎玻璃盏”的简单设定，被赋予了关乎世界本质的沉重隐喻。
“琉璃盏破碎之时，”亡魂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其中储存的、尚未被完全净化的庞杂信仰之力，以及那被淬炼出的、最为精纯的核心信仰，同时失控、爆发、宣泄而出……”
随着他的叙述，亡魂眼中那两团金色光晕骤然亮起，如同投影般，在石窟的虚空中映照出一片模糊而震撼的景象——
那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璀璨光华，源自一盏破碎的、如同星辰凝聚而成的琉璃器皿。然而，这光华却充满了矛盾与撕裂感。一部分光芒圣洁温暖，如同母亲的手掌，另一部分却扭曲污浊，充斥着贪婪、绝望与疯狂的呓语。两股力量纠缠着、冲突着，向四面八方席卷开来！所过之处，空间荡漾，法则哀鸣，仿佛世界的底色都被这股失控的力量所污染……
景象一闪而逝，但其中蕴含的磅礴与混乱，已深深烙印在三人的感知中。
“这股力量的爆发，是压倒古佛国的最后一根稻草，加速了最终的陨落。”亡魂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而卷帘大将，作为执掌琉璃盏的守护者，其罪责……滔天。他被罚入流沙河，既是对其失职的惩戒，亦有人期望他能以自身罪业，平息那因琉璃盏破碎而躁动不安的世间‘信’之力。”
“显然，他们失败了。”孙悟空冷冷地补充，语气中听不出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
“是，失败了。”亡魂坦然承认，“流沙河非但未能平息，反而因吸收了卷帘的罪业与琉璃盏破碎时逸散的庞杂信仰，变得更加污秽与强大。那些信仰中的‘杂质’，化为了河中最恶毒的诅咒与侵蚀之力。”
张自在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他终于明白，为何混沌种子对琉璃盏的碎片，对那片“罪业之火”如此渴望。那碎片中封存的，不仅仅是沙僧的罪，更是最原始、最庞杂、也最接近世界本源规则的“信仰”之力——无论是纯净的还是污染的。这对于以“吞噬”和“终结”为本质的混沌种子而言，无疑是极致的美味，也是极致的……补品。
“碎片……如今是何状态？”张自在问道，他需要知道更多细节。
“碎片散落于古佛国废墟，其上依旧残留着强大的力量与破碎时的记忆烙印。”亡魂回答，“最大的那块，蕴含着最核心的因果，也最为危险。它不仅记录着打碎瞬间的景象，更可能……依旧在无意识地、缓慢地吸收着这片土地上残存的信仰杂念。”
依旧在吸收信仰杂念？张自在心中一凛。那岂不是说，那块碎片本身，就是一个微型的、持续发酵的污染源？
“找到它，不仅能连接卷帘的真灵，或许……”亡魂的目光似乎能洞穿人心，“……也能让你更清晰地看到，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看到那‘信仰’背后，隐藏的……‘真实’。”
真实……
这个词让张自在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所知道的“真实”，是穿越者的视角，是《西游记》的故事。但在这个诡异而绝望的黯渊界，所谓的“真实”，又是什么？
孙悟空不再说话，只是金瞳深处，那复杂的光芒闪烁得更加频繁。他似乎也从这关于“信仰”与“真实”的叙述中，捕捉到了某些与他自身万古仇恨相关的线索。
阿月则默默低下头，守碑人的传承让她对“真实”一词有着本能的敬畏与探寻欲。
石窟内，守墟亡魂的半石化身躯仿佛与这片土地的悲伤融为一体。他给出的关于琉璃盏的真相，如同一把钥匙，不仅指向了解救沙僧的道路，更悄然打开了一扇通往这个世界最深层秘密的、布满尘埃的大门。
门后是光辉，还是更加深沉的黑暗？无人知晓。
唯一确定的是，他们必须拿到那把钥匙，无论前方是何等的险恶。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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