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感如同一次残酷的淘洗,带走了园区里一部分最孱弱的生命,也让幸存下来的人,像陈默一样,在生理和心理上都披上了一层更厚的、用于隔绝痛苦和恐惧的硬壳。生活重新回到了那种极度压抑 yet 高度紧张的“常态”:在打手的监视下诈骗,吃着仅能维持生存的劣质食物,在恶臭的通铺上煎熬度日。
然而,对陈默而言,一种新的、更诡异的折磨正在悄然滋生,并逐渐侵蚀他残存的理智。
由于他之前表现出一定的“学习能力”和“优化”话术的头脑,小组长老狗在得到王经理的默许后,开始给他分配更多“重要”的任务——主要是专注于“杀猪盘”这类需要更长时间经营、但单笔诈骗金额可能更大的骗局。
这意味着,陈默不再仅仅是每天漫无目的地拨打数百个短线诈骗电话。他需要同时经营多个虚假身份,在各大婚恋网站、社交平台上,精心筛选目标,然后像演员沉浸角色一样,长时间地、投入地扮演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完美情人”。
他的电脑屏幕上,同时打开着数个聊天窗口。每一个窗口背后,都是一个真实的、渴望情感连接的人。而他自己,则在这多个虚拟身份中来回切换。
这一刻,他是留学归来的精英建筑师“Leo”,阳光帅气,热爱运动和旅行,朋友圈里满是精心盗来的健身照和海外风景照,正用温柔体贴的语气,关心着一位大城市里忙碌而孤独的女白领:“宝贝,加班这么晚一定很累吧?真想你此刻就在我身边,给你揉揉肩膀。”
下一刻,他又变成了成熟稳重的企业高管“William”,事业有成却感情受挫,用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他强迫自己模仿那种语调),向一位离异带孩、渴望依靠的女性倾诉:“遇到你之前,我以为我的心已经死了。是你的出现,让我重新看到了光。”
切换的间隙,他可能是忧郁的艺术家“Kevin”,或者家境优渥的暖男“Alex”……
他需要记住每一个虚拟身份的详细背景资料、说话风格、甚至不同的饮食习惯和兴趣爱好,不能有丝毫穿帮。他需要根据目标对象的性格和反应,即时调整策略,时而热情似火,时而若即若离,精准地操控着对方的情感波动。
一开始,这种扮演极其痛苦且充满罪恶感。每一次发送虚假的关心,每一次编造动人的情话,他都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割裂出一部分。那些屏幕另一端传来的、越来越深的依赖和真情流露,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
但渐渐地,在极高的压力和重复的机械操作下,某种可怕的变化发生了。
极度的疲劳、长期的精神紧张、以及现实世界的极端痛苦,开始模糊虚拟与真实的边界。
有时,在深夜疲惫至极时,对着屏幕上那个称呼他为“老公”、对他毫无保留分享日常琐事甚至脆弱一面的女教师,他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真的就是那个值得依赖的“Leo”,屏幕上的温暖话语真的是冲他而来,甚至产生一种荒谬的、想要回以同样真诚的冲动——直到老狗的橡胶棍敲在椅背上,或者旁边工位传来的咳嗽声,才将他猛地拉回冰冷的现实。
有时,在食堂吃着馊臭的食物时,他会下意识地想起“William”那位患有轻微胃病、需要清淡饮食的“知己”,脑中闪过要不要提醒她按时吃药的念头,随即被自己这荒谬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更有甚者,他开始在梦里延续白天的角色。梦见自己真的变成了“Leo”,开着跑车,带着那个相信他的女孩在海边散步;或者变成“William”,在高级餐厅里与人烛光晚餐。梦境逼真而美好,以至于每次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恶臭的通铺上, surrounded by misery and despair,那巨大的落差会带来一种近乎心脏骤停的窒息感和强烈的认知混乱。
我是谁?
我是陈默?编号?
还是Leo?William?Kevin?
哪个世界是真实的?
是这有着高墙电网、暴力馊饭的魔窟?
还是屏幕上那个充满阳光、关怀和“未来”的虚拟空间?
这种精神分裂感日益加剧。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灵魂被撕成碎片的傀儡,每一片都被不同的线牵引着,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却找不到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现实世界的痛苦如此极致,以至于虚拟世界那虚假的温暖,竟然成了一种病态的慰藉和逃避。哪怕明知是镜花水月,是罪恶的陷阱,但那片刻沉浸在“被需要”、“被爱慕”的幻觉中的感觉,像毒品一样,让他暂时忘却了身体的饥饿和疼痛,忘却了水牢的恐怖和“消失”的威胁。
他知道这很危险,很病态。每一次从恍惚中惊醒,他都会感到深深的自我厌恶和恐惧。他害怕自己某一天会彻底迷失,再也分不清真假,彻底沦为这些虚拟身份的奴隶,甚至沉溺于这种操控他人情感的权力感中——就像王经理那样。
但现实的鞭子时刻抽打着他。业绩的压力,生存的威胁,让他无法停止这场疯狂的表演。
他只能在这虚拟与真实的撕裂中,不断下沉。
屏幕上的情话越甜蜜,他内心的荒漠就越冰冷。
扮演的角色越完美,他就越憎恶真实的自己。
他成了一具游走在真实地狱和虚拟幻境之间的空洞躯壳。
每一个像素构成的微笑背后,都是灵魂无声的惨嚎。
(本章完)
喜欢DeepBlack深渊请大家收藏:(m.x33yq.org)DeepBlack深渊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